第三十八章 学者型小说家 凡读过《李自成》前三卷的人,绝大多数都有这样的感受: 不仅被作品的艺术感染力深深震撼心灵,而且为作者渊博的知识惊叹。 同时,在广大读者中还议论纷纷: “作者姚雪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作者生活在今天,怎么把三百年前的斗 争生活写得如此真切,而且涉及到的生活范围和知识领域又是那么广阔。上自皇帝、 后妃、太监、朝臣、巡抚、总兵、知县,下至巫婆、绳技、铁匠、饥民,三教九流, 无不绘声绘色,各显特异……他是怎么熟识那么许多人物的?”有一次姚雪垠到故 宫去参观,故宫有些读过《李自成》的工作人员当面问他:“我们在这儿工作多年, 也不知道皇帝走路是从哪边门出哪边门进,你是怎么知道的?”要回答这些问题, 必须从多方面进行…… 一位新闻记者在一篇报道中指出: 应该说,姚雪垠现在已经取得了多方面的成就。他不仅写出了令人回肠荡气的 长篇小说,而且能够引人入胜地讲授中国文学史、中国历史,同时对明、清的历史 有着极其深入的精辟研究,发表了许多具有独到见解和学术价值的论文;他还可以 不带片纸只字,在国内外的各种庄严隆重的场合,作重要学术报告,而且滔滔不绝, 一讲就是几个小时,竟然能使听众全神贯注、鸦雀无声,甚至感动万分,痛哭失声 ……有人作过这样的统计,他在半个多世纪以来,已经写出小说、散文、诗词、史 学论文、文学专题研究、创作理论、文艺评论和文艺书简等共达六百多万字。姚雪 垠不仅是著名的小说作家,而且也是著名的历史学家、教授……一位评论家在一篇 评论《李自成》的文章中说:姚雪垠创作《李自成》的生活,有的是直接耳闻目睹, 或亲身经历;有的是从各种史籍中获取的历史知识;有的是对前代作家作品的“借 鉴”。 它们都在作家的艺术创作的烘炉里,分解、融合,变成《李自成》的核糖核酸, 变成他的形象的化学分子。他的基因,不是姚雪垠接触的某一生活现象,而是他全 部生活和全部知识的总和。姚雪垠出生在民国初年,他经历了封建制度从我们生活 中逐渐消退的整个时期,同时又熟知各种文学作品和史籍,许多东西都能逐一背诵。 这给他创作《李自成》提供了别人不可能获得的有利条件。……他的渊博的历史知 识,丰富的社会经历,形成他创作《李自成》的时候,不是在某一具体素材上裁剪, 而是在他整个经历和知识的海洋中航行。所以,他写人物、山川、社会风尚……信 笔挥洒,都如亲临其境,亲见其人…… 姚雪垠自己说: “历史小说是历史科学与小说艺术的有机结合,所努力追求的不是历史著作, 而是艺术成果,即历史小说。 “在我看来,一个愿意争取较高成就的历史小说家应具有双重身分:既是小说 作家,也是史学家。 “真正的历史小说家,应该具有一定的史学素养作为他的创作基础,然后继续 以史学家的治学态度和方法,围绕着要写的历史题材,广泛地收集资料,认真研究 那一定历史时代的各种社会关系和社会生活,以及风俗人情、典章制度……种种知 识。…… 姚雪垠还强调:“创作与研究并进,两种努力,还只是‘落霞与孤鹜齐飞’; 作家与学者混为一体,就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达到了较高境界。”姚雪垠的这 些话既是他创作实践和创作道路的总结,也是他终生追求的目标。 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够象辛勤的蜜蜂那样,为祖国,为人民,为我们的子孙后 代,酿造出《李自成》,酿造出芳香、甘甜、沁人心肺、使人感奋的艺术生活的蜜。 正因为这样,姚雪垠才被誉为“学者型的小说家”! 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这位“学者型的小说家”,在已经走过的道路上留下的足 迹吧。 姚雪垠是在三十年代成长起来的作家。如果从现代文学史的角度来看,茅盾、 丁玲等人,是属于中国第一代的作家,姚雪垠则是属于第二代的作家。 姚雪垠从青年时代起,就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深感兴趣,并刻苦自学中国的历史 和古典文学。当他19 岁至21 岁在河南大学法学院预科上学时,就读了日本河上 肇的《经济学大纲》、李达的《社会学大纲》、马克思的《哲学的贫困》及其它通 俗的马克思主义著作,还读了清代朴学家、《古史辨》派和郭沫若等唯物史观派的 一些代表性论著,关心中国社会史与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论战,立志做一个马克思 主义的历史学家,同时也希望自己在中国文学史方面作出贡献。 后来因时局动荡,条件变化,生活所迫,为了养家糊口,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 “理想”和“希望”,走上从事小说创作的道路,“著书只为稻粱谋”,靠卖文为 生。尽管在创作的道路上充满艰难,可姚雪垠始终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以马克思 主义为指导的文艺理论,对中国历史和中国古典文学有着极大的兴趣。并在创作之 余,还一直坚持认真学习、刻苦钻研,努力积累这几方面的知识。 结果,姚雪垠经过几年的奋力拼搏,不仅写出了轰动全国的短篇、中篇和长篇 小说,一举成名,步入文坛,崭露头角。而且在马列主义哲学、文艺理论,以及中 国历史和中国文学史方面也积累了许多知识,对中国古典文学也有了较高的修养, 不仅读书较多,而且还能写出较有水平的诗、词和各种体裁的古文。 到抗日战争后期和解放战争期间,姚雪垠对中国历史、中国文学史、马列主义 文艺理论的研究更进了一步,他在创作小说的同时,不仅在四川的三台、成都和上 海等地的一批高等学校先后应聘担任副教授、教授,专门讲授中国现代文学史、小 说原理,文学理论,以及中国现代文艺思潮等课程,撰写了这些课程的讲义和许多 有关的文章;而且还开始研究明、清之际的历史,并写出一批有关的历史论文,为 后来创作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准备了条件。 姚雪垠的这种从青年时代起就不肯将自己的道路局限在小说创作方面,而同时 注重理论学习和提高学问修养的做法,终于使他实现了作家学者化的这一追求。 在创作《李自成》以前和至今的写作过程中,姚雪垠以史学家的治学态度和方 法,围绕着他要写的这一历史题材,进行研究,钩沉刊谬,前后耗了四十年的心血。 为了深入历史,了解历史,他曾下功夫反复查阅和研究了明、清两代的各种正史、 野史、杂记、史钞、地方志和明、清人的文集;搜集研究和考证了明代大量的政治、 经济、军事、文化和医药卫生等方面的历史资料和文献,考察了当时的风俗制度, 宫廷和民间的生活,特别是着力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弄清了明 末农民起义的整个历史形势。如今,人们可以看到,在姚雪垠的“无止境斋”,有 两个资料柜。柜里分门别类装着各种各样有关明、清历史研究和写作《李自成》的 卡片,总计有两万多张!它们在作家的手下,象一支整装待发的大军,随时听候着 传命调遣,它们是姚雪垠在研究过程中一笔一画用蝇头小楷摘抄的,字迹工整至极。 功夫之大,令人惊叹!姚雪垠的这些卡片,是从浩如烟海的大量材料里提炼出来的, 谁知花费了多少辛劳和心血!姚雪垠说: “抄写卡片,是前人行之有效的工作。实践证明,这是治学的一个很好的具体 方法。在研究有关写作《李自成》史料的过程中,我自己已经这样做了几十年,收 益非浅,我建议一切有志于治学的人,也都来做卡片。”他说,做卡片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把大意记在卡片上,一个是抄录原书。我自己的经验是抄录原书。因为一 个人对原书的理解,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读书的增多会有变化,而摘出大意往往未必 正确,只有把原书、原句照抄下来,过若干年后,当你的认识发展了,再去看发现 新的意义。如今,人们还可以看到,在姚雪垠的“无止境斋”,除卡片柜外,还专 门设有放工具书的地方,一般工具书如《辞海》、《辞源》、《康熙字典》、《中 华大字典》、人名地名辞典,以及有关哲学、历史、文学等专业方面的工具书,都 应有尽有;在姚雪垠的写字台上,也放着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摆着:《新华字典 》、《现代汉语词典》、《诗词典语辞汇释》、《诗韵》、《白香词谱笺》……等 等,在他读书或写作时,凡有拿不准的字或词,他都随时要去查字、词典等工具书。 这是姚雪垠在长期研究历史、文学和写作《李自成》过程中,养成的一种习惯,形 成的又一种治学方法。 姚雪垠说:“学习无止境,追求无止境,特别是对语言上的追求和锤炼,是我 终生努力的一项工作。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我身边都有字典等工具书相随,我随时 都要查阅。”他还强调,千万不要小看查字典等工具书,尤其是搞语言文学的人, 更要养成这种习惯。这对减少语言词汇运用方面的毛病,提高语言艺术水平,都很 有好处。 在研究明、清历史和写作《李自成》的四十多年间,姚雪垠还以史学家的身分, 撰写了为数不少的有价值的历史论文。比如,早期的有:《论石敬瑭式的政权》。 《明代的锦衣卫》、《明代的特务政治》、《崇祯皇帝传》等;近期的有:《李自 成困于鱼腹山说辩谬》、《评〈甲申三百年祭〉》、《李自成为何失败》、《李自 成的归宿问题》等。 在此期间,他还以学者的身分,写了《试论〈儒林外史〉的思想性》、《现实 主义问题讨论中的一点质疑》、《读〈带经堂诗话〉有感》等古典文学论文:以及 《论当前的通俗文学》、《应当重视社会主义的思想文化建设》、《关于我国社会 主义文学的发展方向刍议》、《创作实践和创作理论》等有关现实方面的文学论文。 在此期间,他也以学者的身分,多次出席了有关历史和文学方面的学术讨论会, 在报刊和电视上向读者和观众,多次介绍了他的治学经验。 事实说明,姚雪垠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学者型的小说家”! 但对此,他并不满足,他决心要向更高的目标攀登。他说: “历史小说家决不能自我满足于‘孤陋寡闻’的水平,而必须自觉地追求学者 化,把自己培养成饱学之士。学无止境,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历史小说家追求博 大精深的学者化,道路悠长,终身走不到头。”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