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胡子(2) 那是一场夜晚遭遇战。王震打红了眼。鬼子甩过来一个手榴弹落在他身边,滴 溜溜地打转,眼看就要爆炸。一个外号叫“大洋马”的警卫员猛地把他推到水沟里, 趴到他的身上,手榴弹才没有炸着他。另一个警卫员却不幸牺牲了。跟在王震身后 的作战科长,也被炸掉了脚后跟,以后就只能一颠一拐地走路。 “大洋马”身材高大,在陕北练兵中投弹最远,选来给王震当了警卫员。王震 对“大洋马”的欣赏是不动声色的。“大洋马”除了背驳壳枪以外,还背着一把大 砍刀,背着王震的望远镜和一个装文件的皮挎包。王震从来不让他背别的东西。他 的背包也享受营以上干部待遇,是让牲口驮着走的。他随身护卫在王震左右,走起 路来威风八面,驳壳枪上的“枪缰”一甩一甩的。 姨父岔开话题说,现在的电影、电视里,好多导演不懂得驳壳枪上要带“枪缰”。 什么叫“枪缰”?驳壳枪把上有一个环子,环子上边有一根皮带,这就叫“枪缰”。 战斗的时候,要把“枪缰”挂在脖子上。骡子马不是有缰绳吗?这个“枪缰”就是 给枪套上“缰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枪也掉不到地上。现在的一些军事影视 片里没有“枪缰”,驳壳枪就在手中掂着,一甩一甩地很好看,只是演军人不像军 人,演战斗不像战斗。 姨父一提起驳壳枪就如数家珍,说他过了长江,到南下支队保卫部当了特派员 以后,才有了属于他的第一支枪,是“偏开门”的驳壳枪,简直是一块铁,很沉很 笨,后来换了一支比较轻便的“三八盒子”。不久,又有了一支有快慢机——可以 点发和连发的驳壳枪。姨父说,这些枪都是从鬼子手中夺过来的。 我问,一只手怎样拉枪栓? 姨父好像听到了一个多余的问题,回答说,把枪管放在锁骨下边一顶,枪栓不 就拉开了嘛; 或是把枪管夹在腿弯里,腾出手来拉枪栓、装子弹。 当姨父终于有了一支驳壳枪的时候,日本投降了。南下支队在湘南立足未稳, 蒋介石以数倍于我军的兵力对我军进行围追堵截,其中两个整编军都是美式装备, 从赣州、韶关那边压过来。南下支队与前来接应的东江纵队仅隔六十里却接不上头, 部队疲劳,减员很大,弹药不足。奉中央电令,回师北返。 姨父说,那是蒋介石用大炮、机关枪把我们送回来的呀!日夜追着屁股跑,我 们一家伙跑了四十天,南瓜、红薯都煮不熟,想洗洗再煮的时间都没有,不管熟不 熟,一个人挖上一茶缸,一边吃,一边跑。所有要用扁担挑的东西都扔掉了,骡马 也没有了,因为没有时间钉掌子,骡马蹄子跑烂了,走不了路。战士除了枪支、弹 药,别的东西都丢了。鞋烂了,脚也走烂了。那个只有一只手的人常存“忧患意识”, 他感到势头不对,就早早地撕了破衣服,提前打了“布草鞋”,只有他的脚未受皮 开肉绽之苦。别的人只好一边跑、一边把裤子撕半截下来,上半截成了短裤,下半 截拿来包脚,一瘸一拐地赶路。 战士们心里窝火,看见王震就叫: “王胡子,你老叫人家追,你叫不叫老子打 呀?天天叫狗日的撵着走,又没得鞋穿,怎么个走法?”王震说: “同志们哪,要 骂就骂蒋介石,不要骂我王胡子呀!是蒋介石追着我们跑,打不赢就跑,不跑,他 就要消灭我们哪!”当兵的没得话说,又咬着牙向前赶路。姨父感叹说,都说王胡 子火气大,他骂得“歪把”团长拉不下脸来,可是当兵的骂他,他不发火,还讲不 完的好话。他懂得当兵的心里的委屈。这就是那时候的官兵关系。 南下支队一口气跑到了长江以北,一踏上新四军五师的大别山根据地,全体官 兵一下子软瘫了,倒在地上就睡着了,拿脚踢都踢不起来。五师的同志叫大家起来 吃饭,扶都扶不起来,都躺在那里不能动了。王胡子说,不要叫醒他们,只要天不 塌下来,就叫他们好好睡一觉吧。一觉醒来时,当兵的找不到班、排长,这个连和 那个连也分不清楚了。三天以后,当班长的才找到各自的兵,才搞清楚各自的建制。 军号又“嘀嘀嗒嗒”地吹响了,大家又“刷”地站起来,立正——向右看齐——向 前看,那支打不烂、跑不垮的队伍又有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