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决赵桂良(1) 刚刚进入大别山时,刘邓首长严令: 枪打老百姓者,枪毙; 抢掠民财者,枪毙 ;强奸妇女者,枪毙。恰在三令五申严格纪律的节骨眼儿上,发生了警卫团副连长赵 桂良违犯纪律事件。发现赵桂良违犯纪律的,是当时担任保卫科副科长、全国解放 后曾任公安部治安局副局长的张之轩。赵桂良路过乡下的一家路边店,那只是一间 不像样子的茅草房,老板平时种地,农闲时才来店里做生意,当时不在店里。赵桂 良带着通信员进去了,出来时,手指上挂了一根打草鞋的麻绳,一边走,一边不经 意地耍弄麻绳,被张之轩碰上了,张问: “你是哪个部队的?”他说: “警卫团的。” 张说: “你违犯了纪律。”当即下了他的枪,把他关起来了。 赵桂良被关押不久,保卫部长刘秉琳就下达命令: “首长决定,赵桂良违犯纪 律要枪毙,朱汉雄,你去执行。”姨父怦然心惊。他知道赵桂良打仗勇敢,在不久 以前的崔桥战斗中,他率领全排战士率先打进崔桥,立了战功,刚刚由排长提为副 连长。现在只因为拿了群众一根麻绳就要枪毙他,这是姨父没有料到的。他愣了半 晌,说: “枪毙人,这是天大的事情啊!你光说说不行,何况这个人还是个副连长, 我要看到文字命令才能执行。”刘秉琳当即在笔记本上写了文字命令: “朱汉雄特 派员: 首长命令,对赵桂良执行枪决,由你执刑。刘秉琳。”遂从笔记本上把纸撕 下来递给他。 姨父说,他作为特派员,是保卫部长刘秉琳的直属部下,保卫部长有权向特派 员下达命令,他必须毫无保留地执行命令。他接过“书面命令”,就只好跑到警卫 团执行命令去了。 枪决赵桂良时,野战军参谋长李达通知警卫团召开军人大会。会场就设在村外 山坡上。姨父带着一个班的战士,把赵桂良押上了会场。他此时并没有向赵桂良宣 布处决令。他强调自己只是一个“执刑人”,因而没有责任向赵桂良宣布处决令。 警卫团只有团长、政委两个人事先知道要枪决赵桂良。他们想不通。警卫团团长噘 着嘴,不出声。赵桂良被押到会场上时,也没有想到就要枪毙他。司令部直属机关 负责人在会上宣布处决令时,全团战士和赵桂良本人都毫无思想准备,会场上一片 愕然、哗然,接着是死一样的寂静。团政治处主任是老红军,他表示不满地说,怎 么,只因为一根麻绳,就把人给毙了?但他懂得军令如山,不能对抗,便不敢说下 去,只是在口中嘟嘟噜噜地表示不满。 处决令一经宣布,事情就不可挽回了。姨父作为“执刑人”,已经没有理由磨 蹭时间了。他始终注视着被他押上会场的赵桂良。他看到,赵桂良在听到处决令时 表现出惊骇的、不能置信的样子,随即又露出茫然、木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姨父 望着赵桂良的军帽,感到行刑的子弹不应该从戴着这顶军帽的头颅上穿过,但他保 护不了这颗头颅,只能面无表情地摘下了军帽,让战士架着赵桂良,向会场外边走 去。赵桂良好像还没有从一个巨大的惊骇中清醒过来,神情茫然地走着,没有忏悔、 没有反抗、没有求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匆匆走完了他一生最后一百多米的路 程。架着他的战士闪开了,沉闷的枪声响起了。战士们都垂下了头,山坡上寂无人 声。 我问,有没有老百姓在场? 姨父说,山坡上有好多老百姓为他说情,哎呀,只拿了一根绳子就枪毙,太可 惜了,不要枪毙了! 我问,战士们呢? 姨父说,战士和警卫团团长一样,低着头,不吭声。 我问,姨父心里怎么想? 姨父瞪我一眼说,我杀了三个国民党的情报官,都是口头命令,为什么唯独处 决赵桂良我要文字命令?就因为心里是难以接受的,希望把时间拖一下,或许有改 变决定的可能。处决以后,我就给赵桂良买了一口棺材,叫他“入土为安”了。 我说,如果我是赵桂良,我就说,我错了,但我罪不当诛,请首长给我一个炸 药包,叫我到战场上去死,我一到战场上就不回来了! 姨父又瞪我一眼说,那只是你的想像。 姨父的思绪重新沉浸在遥远的岁月里,沉默了好久,又说,这是为了大局呀, 为了在大别山站住脚嘛。当时是在鄂东靠近安徽的一个地方,老百姓不了解我们、 怕我们,见了我们就跑。麦子长得好高了,麦地下边掏了大坑,坑里埋着粮食,队 伍却没有吃的,牲口也没有草料。我们十几万人哪,不执行纪律,没有老百姓的支 持怎么得了啊! 我在邓小平的女儿毛毛写的《我的父亲邓小平》(上卷)中,看到一段记述, 跟姨父讲的好像是同一件事情,书中说: “对于群众纪律,父亲是严厉有加,从不苟且的。 “他说: ‘军队纪律坏,就是政治危机的开始。’ “一次,邓政委发现,在黄冈县的一条街上,一个军人刺刀上挂着一捆花布, 一捆粉条,显然来路不正,便立即叫查。结果查明,此人是一个警卫连副连长,立 过战功。邓经过权衡利弊,最后决定必须严肃纪律。 “枪毙了一个违纪的副连长,赢得了一大批当地商贩和群众的欢迎。这一消息, 迅速地传遍了大别山区,人们奔走相告: 红军真的回来了!”(571~ 572页) 我给姨父念了上述一段话,试图对事实作一些订正。我说,按照毛毛所写,事 情不是发生在姨父所说的“乡下的一家路边店”,而是“黄冈的一条街上”,“刺 刀上挑着一捆花布,一捆粉条”,不是只拿了“一根打草鞋的麻绳”,书中虽没写 赵桂良的名字,但也是一个立过战功的“警卫连副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