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者的婚礼(1) 姨父给战友带回两个媳妇的时候,才忽然感到,自己也应该有个媳妇了。当他 又作为中原军区警卫团团长兼政委,随中原局和中原军区进驻古城开封时,已经过 了二十八岁生日,有了十年军龄,是团级干部,超过了结婚所必须具备的“二五、 八、团”——二十五岁、八年军龄、团级干部的三项指标,结婚指标却被他无所事 事地浪费着。 那时候,六姨作为开封女中高三班的学生,在二野创办的中原大学修业期满, 恰恰分到警卫团实习。于是,姨父在一天早上看到,一个端庄、靓丽的女兵——据 可靠情报,她刚刚过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十八岁生日,只见她穿着过于肥大的军装, 跟在男兵队列的尾巴尖尖上气喘吁吁地跑步,姨父就怦然心动,感到已经到了必须 动用“指标”的时候。 紧接着,警卫团团长兼政委朱汉雄同志就在战友郭占元的家里,跟女兵孟敏同 志“不期而遇”。这次见面被安排成事出偶然的样子,好像完全是月下老人的意思。 郭占元夫妇不时提出一个个令人感到亲切、温馨、并能激起谈话兴致的话题。正当 大家由谈得自然发展到谈得和谐、继而迅猛发展到谈得热烈的节骨眼儿上,郭占元 夫妇都忽然产生了必须离去的理由而相继离去。 姨父说,他们一个个地溜了,只剩下我和你六姨两个人,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了。我们围着一个炭火盆,一边把手放在炭火盆上摸来摸去地取暖,一边磕磕巴巴 地说战争怎么样啊,解放全中国的大好形势怎么样啊,开封的胡辣汤和五香花生仁 怎么样啊,没话找话,只差没有问她,孟敏同志,你见过老虎吗?就这样烤了半天 火,才忽然发现炭火盆里早就没有火了,冰凉冰凉的,这就失去了继续坐在炭火盆 旁边烤手的理由。你六姨要走了,我就不老实了,痛下决心了,搂着她就要接吻, 给她她不要,我就抱着不放,最后她就要了,投降了,知道我这一条胳膊的厉害了, 也把她的给了我了。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姨父言简意赅,表现了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无所畏惧的样子。 我不敢抬头看六姨。 六姨冷冷地打破了寂静,“你说的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 姨父说: “你怎么会不知道?” 六姨脸色微红,稳坐不动,“总之,我毫无记忆。” 姨父说: “哎呀,那怪你记性不好。” 六姨绷着脸说,根本没有单独谈话这件事,在开封,使我有感觉的就是郭占元 的爱人张克,她一天到晚说朱汉雄这好那好,简直是天花乱坠。我毕竟年龄太小, 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后来我就南下了。六姨又百倍警惕地叫着我的小名,张 斑,你姨父胡说了什么,我可不知道! 我说,六姨和姨父对你们第一次见面各执一说,是两个版本。我看,这作为一 个悬而未决的历史问题,留给后人考证好了。 姨父快意地笑着,又说,我们在开封谈上朋友以后,又分别从开封南下,你六 姨南下武汉,到四野直属政治部当了干事; 我南下长沙,又成了湖南省委警卫团的 政委,一度搞不清你六姨的下落,好心焦呀!多亏我路过武汉时找到了黄兴正,通 过他,才在四野找到了你六姨。这次见面是在一个空空荡荡的大屋里,没有板凳坐, 只有一个没有网子的乒乓球台,屋子外面不时有人探头探脑,我是不可以有任何小 动作的,就和你六姨分别站在乒乓球台的两边,像打一场乒乓球友谊赛那样,你把 话撂给我、我把话撂给你,往返数十回合,没有比赛结束的意思,可把那些追求你 六姨的光棍嫉妒死了! 六姨说,我在宣教科管理图书。一些单身军官又都成了图书爱好者,一个刚走, 另一个又来了。我正在读《鲁迅全集》,可他们并不阅读图书,要跟我聊天,打断 我的阅读,我心里实在烦透了。有一天,有人又来聊天,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 有了。又问,谁呀?我就说,是警卫团的朱汉雄。这样,他们就不来找我了,我才 读完了《鲁迅全集》。 我替姨父感到委屈。按照六姨的表述,她之所以选择了姨父,好像只是为了读 完《鲁迅全集》。我质疑说,我记得,我在开封打开姥爷的抽屉,偷看过六姨新婚 时写给姥爷的家书,在提到新女婿朱汉雄同志的时候,在平实的叙述中也不时跳出 滚热发烫、使我这个当外甥的也要怦然心跳的词句,好像跟《鲁迅全集》是没有关 系的。 六姨的脸微微发红了。她说,我那时确实看过一本苏联小说,书名叫《我爱上 了他的伤疤》,一个女护士爱上了卫国战争中的一个伤兵。这本书对我影响很大。 七十岁的六姨十分年轻地笑了一下,又说,所以,就这样了。 姨父笑嘻嘻地说,所以,我又去武汉开会时,就跟黄兴正密谋,会还没开完, 就给你六姨办理了调动手续。开会一结束,我就把你六姨带到长沙了。 尽管六姨分辩说她跟姨父走,只是为了培养感情,但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 1950年1 月3 日,姨父和六姨在长沙结婚了。 姨父说,我是在1949年12月27日写的《结婚申请报告》,一送上报告,我就掰 着指头过日子,哎?报告送上了好多天,就是批不下来,新媳妇都来到屋里了,结 婚的事情拖不得呀!直拖到1950年1 月2 日,才批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