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上的“安全保护”(1) 姨父给自己规定了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为参加舞会的高级干部提供“安全保护”。 所谓“安全保护”,就是要提防不三不四的女人进入舞厅,防止个别首长发生罗曼 蒂克的越轨行为。 对于经历了长期的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战争而终于占领了城市的“老红军”、 “老八路” 来说,必须加以警惕的都市文明的一个诱惑,就是能够在如此豪华的 舞厅里、如此绚丽或是如此朦胧的灯光下、如此“哧溜打滑”的木地板上,在翻着 乐谱操作的管弦乐加上打击乐的伴奏声中,每周一次的“嘣嚓嚓”或是“嘣嚓嚓嚓”。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舞会上“呼啦”一下子出现了那么多令人目不暇接、年 轻美貌的都市女子,构成了都市文明中一道靓丽、炫目的风景。这就提醒姨父,要 时常温习毛主席的教导,要警惕“糖衣裹着的炮弹”的进攻,不要重演闯王进京的 悲剧。 姨父对首长的“安全保护”是从发放舞会入场券开始的。他还在中南公安部先 后担任边防科、警卫科科长。他说,我这个科长权力大,先是管辖着靠近香港、澳 门边界的两个边防团,后来又使他拥有了对每一个参加舞会的“舞伴”进行政治审 查的权力,这就使得跳舞也具有了不可小觑的政治意义。不管你是哪个医院的医生、 护士,你是哪个单位的干部,你是哪个企业的职员,你是哪个学校的教师,你的政 治表现如何,有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都要一个个地审查清楚,认定没有问题,才 能把舞票发给你。你要是歪门邪道、社会关系复杂,对不起,我不把舞票发给你, 你来了也要把你挡回去。 有不少喜欢跳舞而没有进入审查范围或是没有通过审查的姑娘,挤在德明饭店 门口,等首长来了就一哄而上,请首长把她们带进去。姨父对此早有防范。他手下 有一个特别的卫队叫“政治保卫队”,简称“政保队”,是佩带短枪的便衣警卫。 有一位首长一下小汽车,就披着大衣走过来,对女孩子招手说,来来来,跟我一起 进去。把门的“政保队”员就按照姨父的命令,上前拦住说,有票的准进,没有票 的不准进。首长丢了面子,发火说,我不怕你们腰里别的有枪!“政保队”员却毫 不让步,不给面子,照旧像门神一样堵着大门。首长没有办法,只好面红耳赤地独 自进去了。 姨父说,这是中南局的一位常委呀,是省委书记一级的大干部,照样得遵守跳 舞的规矩。姨父为了“我不怕你们腰里别的有枪”这句话耿耿于怀达十年之久。十 年以后,那位首长早已离开武汉,从一个省调往另一个省走马上任,路过武汉是姨 父接待的。姨父对他说,首长晚上有空吗?我到房间来看你。首长说,好呀,好呀! 他找这位首长只是为了清理“旧账”,说明十年以前发生在舞厅门口的事情。首长 道歉说,我错了,你们做得对呀!姨父才消了气。 德明饭店楼下是舞厅,楼上是客房。首长们跳了舞,有人还要上楼洗澡,然后 坐车回去。姨父发现了漏洞,立即派“政保队”员把守楼梯口,下命令说,首长上 去理发、洗澡,或是带着老婆、孩子上去,可以; 带着姑娘上去,不行,你们必须 给我拦住,不准任何一个姑娘上楼。 姨父说,不要以为我多事呀!建国不久的时 候,个别带兵打仗的老爷呀,说实在话,是不大检点的。他们跳了舞,就拉着舞伴, “喂,小李,跟我上楼,那儿有糖果。”到了楼梯跟前,姑娘就被“政保队”员拦 住了,“对不起,首长能上,你不能上。”那些老爷有苦说不出,干瞪眼儿。一楼 是舞厅,你跳舞就在舞厅里好好跳嘛,我的舞厅里,茶水、毛巾都给你准备好了, 你要带姑娘上楼干么事?楼上就是旅馆,推开门就是床,你说说笑笑,把姑娘拉到 屋里,门一关,谁也看不见,你是不是“周吴郑王”,谁能说得清楚?你要晓得, 我是在保护你呀!所以,楼梯口必须把住,保护了官位很高的人,他们的名字我就 不点了。 舞会上的“革命秩序”初步建立起来以后,学会跳舞就成了姨父在新的历史条 件下的第一要务。在延安的窑洞里,他曾惊讶地发现,是人都有娱乐自己、宣泄情 感的天性。那些受到“抢救”而没有作出结论的人,等到看管稍微松下来,也在窑 洞里跳起了交际舞。姨父说,挨整的人中,会吹、拉、弹、唱的人才有的是。还有 从河南、陕南来的女学生。他们弹起三弦、吹起口琴,就在窑洞里跳起来了。只有 姨父是寂寞的,他少了一只与舞伴相握的左手,只能站在一边,欣赏别人的快乐。 站在德明饭店法国舞池旁边,姨父朱汉雄同志跃跃欲试。他必须为自己设计一 种特殊的舞姿,但他遇到的麻烦是,女伴的左手是搭在他右肩上的,但他没有左手, 女伴的右手也只好像左手一样地搭在他的肩上了。他大为惶恐说,两只手都放在我 的肩上,你想想,那像个什么样子?不仅有碍观瞻,而且容易发生“失控现象”呀! 所以,我仅存的右手不能放在女伴的背部或腰部,而是把女伴的左手托起来,女伴 的右手也要架在我的残肢上。姨父着重指出,这种特殊姿势的一个至关重要的优点, 就是不仅避免了过分亲近而可能带来的“失控现象”,跳起来也特别轻快、潇洒, 是进、是退、是转圈,我的右手会“告诉”她的左手。开始,有人看我一个爪子, 根本不理我,看我跟熟人跳了几个曲子,又觉得那样跳得蛮好,就跑过来跟我试跳, 接下来,就成了我的舞伴。须知,鄙人跳舞是十分挑剔的,对舞伴是有严格要求的。 姨父夸口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在欢迎朝鲜金日成首相的晚会上,王树声大将跟 一位大名鼎鼎的女歌唱家一块儿走过来,王树声叫我和女歌唱家跳舞,可我婉言谢 绝了。为啥?因为我不跟演员跳舞,包括歌唱演员和戏剧演员,尤其是舞蹈演员, 我不乐意跟她们跳舞。姨父摇了摇脑袋说,她们善于表演哪,她们那个腿呀、脚呀, 动作大得很; 她们那个扭腰哇,摇摆幅度惊人,和我们跳交际舞是不大一样的。我 指挥不了哇,跳起来弄得我一身大汗,我就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