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长火了(1) 实际上,张体学对铺张浪费、脱离群众的官僚主义作风是深恶痛绝的。“三年 困难”时期,中国共产党创建人之一、国家副主席董必武来到武汉,张体学陪他到 鄂城视察,又是由姨父全程跟随,做安全保卫工作。到了鄂城,县委书记、县长急 忙出来接待。张体学看到鄂城县委、县政府修了一个大院子,垒了高高的围墙,就 气不打一处来。他和董老下了汽车,一进接待室,他又当着董老的面把县官狠狠地 训了一顿,你们搞什么衙门哪,修这么大的院子,垒这么高的院墙,老百姓谁还能 进得来,还敢不敢找你们,你们这些县太爷了不起呀!张体学只顾发火,又把董老 晾在一边了。姨父看他训得有理,好像还要大训特训下去,就给董老咬耳朵说,董 老,咱们走吧,莫管他,他爱怎么发火就让他怎么发火,我送你到房子里休息去吧。 董老含笑点头。姨父就送董老休息去了。省长训完了县官,又问,嗳?你们把董老 搞到哪里去了? 姨父大笑说,这个张体学呀,他在董老面前就像在慈祥的长辈跟前的一个晚辈 一样,是没有客套的,非常随便的,带兵打仗的人就是这样的秉性。其实,他是很 怕董老发脾气的。他说过,抗战胜利后,董老和周恩来一起,在重庆跟国民党谈判, 以后又转移到南京梅园新村。李先念率新四军五师在中原突围时,留下了张体学的 独二旅。独二旅本来是可以突出重围的,中央叫它留下来在鄂东坚持游击战争。那 是蒋介石卧榻之侧,国民党大军压境,到处是敌人,到处是围剿,部队损失惨重。 周恩来要他化装到梅园新村汇报。他去了,就没有再让他回来。董老给他讲,蒋介 石要用五千块钢洋买你的人头哇,你不能乱跑。张体学呆不住,打游击跑惯了,老 觉得呆在梅园新村憋得慌,就偷偷摸摸跑出去买烟。周围都是特务,可他满不在乎, 大大咧咧地晃来晃去。董老知道了,向他大发了一顿脾气,你张体学要是出了事, 怎么得了?你出去跑么事,你要把你的头送给蒋介石呀!多少年过后,张体学还嘟 嘟囔囔地直抱怨,哪个“罗儿的”打我的小报告,叫董老狠狠熊了我一顿。他说, 董老的胡子本来是向下垂着的,那一天把胡子气得向上翘哇,熊得我一声不敢吭。 张体学也有过让姨父笑不出来的时候。姨父说,不晓得哪个老爷告了我一状, 张体学在省、地、县三级干部会上作报告,狠批“外事办”胡搞,说我铺张浪费, 向财贸部门要副食品、要鸡鸭鱼肉,竟然还伸手要布票。现在国家这么困难,他要 那么多东西干什么?批得我摸不着头脑,后来才听说是财贸系统有人告了状。可我 想不通啊!我们的服务人员不能没有工作服,接待客人的饭桌上不能没有台布,我 不能不找他们要布票。招待客人也不能没有鸡鸭鱼肉,也得找他们要哇。我说,省 长是怎么搞的,事先也不打个招呼,也不了解一下情况,就在大会上吼了这么一通, 是什么人给他弄的稿子?走,找省长去! 姨父见了张体学,开门见山说,省长啊,你别在大会上吼我嘛!你在大会上这 样吼我,我以后还怎么办事?他说,怎么啦?姨父说,我接待的都是湖北省、武汉 市的客人,没有一个是我朱汉雄的客人,我不找他们要鸡鸭鱼肉、不找他们要布票, 我到哪儿搞去呀?你在大会上一吼我,我以后要不到东西了,客人来了,服务员的 工作服上打不打补丁、桌子上铺不铺得上台布还不大要紧,要是端不出东西来,你 可莫吼我,我慢待了外国的客人你也莫怪我,这可是湖北省、武汉市的客人,还有 国家的客人。 张体学用一种奇特的姿势蹲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夹着烟卷儿抽烟,板着脸不说 话,只是用鼻子发出“嗯、嗯”的声音,表示他在听着呢。这就大大鼓舞了姨父继 续雄辩下去的勇气。 他又说,整个外事接待系统里面,我用的是八百人,与全国各省、市相比,编 制是最少的,我们把中央领导、高级干部和外事接待任务全部执行了。请首长查查 看,哪一个省、加上省会城市在外事接待上所占编制低于我们湖北省、武汉市,如 果有低于我们的,你吼我也就吼我了,我认了,这是第一。第二,我盖房的面积也 是最少的。解放以后,有哪个省在外事、接待方面盖的房子少于湖北省,你也可以 批我。第三,湖北省外事、接待每年花国家多少钱,也请首长查一查,各省、市都 有这个开支,可以比较一下,哪个省、市的支出低于我们,你怎么批我都行,可我 在全国范围里花钱是最少的。第四,全国各省和省会的外事接待工作都是两套班子 各管各,湖北省和省会是一套机构,全国只此一家。省、市两大块,这个单位跟那 个单位、这个接待任务跟那个接待任务所有扯皮拉筋的事情,都在我们这里调解综 合了,没有人因为这些事情一天到晚去找你省长的麻烦,我都给你挡了驾了,你省 了事了。你还在大会上吼我,我搞不通啊! 姨父滔滔不绝地讲,张体学板着脸一声不吭地听,既不说对,也不说错,只是 发出“嗯嗯”的鼻音和“哦哦”的喉音,表示他实在不愿听却又不能不支棱着耳朵 听得很耐心。姨父告诉我,领过兵、打过仗的官就是这样的脾气,你想听他对下级 讲自己一个“不”字是办不到的,只要他“嗯嗯、哦哦”地不吼你,不骂“罗儿的”, 那就是他听进去了。后来,该要的东西我照要不误,他再也不提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