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皮都硬了(2) 姨父有理由为他和他的同事们的工作效率感到自豪。从毛主席发话上船,到大 家上船以后开船,前后只有一个钟头。比较麻烦的是怎么把逛大街的、去风景区游 玩的大头头们找回来。只要是看得到、问得到下落的,就开着汽车紧追; 找不到的 就问交通警察,那个时候的交通警察都具有超出常人的识别能力,没有让一个首长 “漏网”。 姨父说,这是对我们安全保卫和接待工作的一次大考验,是所有人员在很短的 时间里检验自身素质的一次大表演。他又文绉绉地打着比方,这也好比是一个规模 庞大的乐队,无比紧张、也无比和谐地完成了一个大部头的交响乐。我却从姨父的 叙述中看到,毛主席沉静地坐在沙发上,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国家机器正在十分亢 奋地运转着。 接着又发生了一件令人精神紧张的事情。毛主席和党、政、军要员刚刚上了庐 山,台湾、香港的新闻媒体当即披露,中共中央在庐山召开重要会议。这就怪了, 台湾、香港的媒体怎么反应这么快,情报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是地方上出的问题 还是中央出的问题; 是岸上还是船上的问题; 是武汉还是庐山的问题; 是敌人活动, 还是内部泄密?总之,产生了一系列的猜疑。经过紧张的排查,才终于查清,中央 通知在西藏工作的中央委员张国华来庐山开会,是通过无线电话传过去的,传话过 程中泄露了机密。 那是一段时常出现意外、令人一惊一乍的岁月。 庐山会议期间,毛主席也要游泳。姨父带着“水上卫队”,就住在王任重住地 旁边的一个破房子里随时待命。姨父能够感到,庐山会议前期和后期的气氛发生了 极大的变化。开始,气氛轻松活泼,你见我、我见你欢声不断,谈笑风生。庐山天 气凉爽,登山后如入仙境。白天开会,晚上看江西京剧团、采茶剧团等艺术团体的 演出,还要组织舞会,跳交际舞。后来,山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一下子紧张起来、 沉闷下来了。当时,姨父还不知道会上发生了所谓“彭德怀向党猖狂进攻”和“粉 碎彭德怀反党集团”的斗争,只是感到气氛压抑、怪异和沉闷。 在山下随船待命的长江航运局副局长兼公安局长邓少云,正为姨父带来了长航 的“江峡号”、“江华号”、“江顺号”三条客船而烦恼。这三条客船是武汉到上 海、到重庆之间的大班船,临时从客运航班上取消了它们的班次,承担了运送庐山 会议参加者的政治任务。送人上山后,还要抛锚在山下的九江岸边,等待会议的结 束。长江航线上客运任务繁重,三条船不能回到班次上值勤,邓少云十分焦急。邓 少云外号邓胡子,是姨父的老上司,在抗日南下支队时,邓少云是保卫部长,姨父 是他领导下的特派员。姨父说,邓胡子是个干起工作就会忘记一切的人,在南下支 队时,他给老婆写情书也是叫秘书代写的。在庐山,他老问我,客运压力大呀,叫 我们等到啥时候哇?我说,我也答复不了,我也没有办法呀,只有毛主席知道这个 会要开到啥时候,我们等吧。 会议结束时,中央委员们一改上山时兴高采烈的样子,人人表情凝重。姨父看 到,彭德怀元帅是耷拉着脑袋下山的,却不知道元帅的脑袋为什么耷拉着。姨父还 记得,好像只有廖承志照旧露出一副乐天派的样子,戴着一顶像运动会上裁判员戴 的遮阳帽,肚皮上提溜着两个装满了庐山风景的照相机。其他人都神情肃穆,相互 无语,从山上一下来,就匆忙上了邓胡子的船,各走各的了。 毛主席没有马上下山,姨父和“水上卫队”也奉命随主席留在山上。庐山上有 个小水库,水有些凉,是死水,但是水很清,周围环绕着秀丽的翠竹和茂密的树林。 庐山会议前期,毛主席曾多次到小水库里游泳。水库旁边的树枝容易挂伤人,靠岸 处发现了水蛇。姨父就让“水上卫队”的“八卦阵”把毛主席游水的范围圈定在水 库中心,游完也不靠岸,就在水库中心上船。有时要跟着毛主席从山上下来,到九 江游水。会议后期,毛主席不再游泳。而姨父和他的“水上卫队”是常备不懈的, 继续在毛主席身边待命。毛主席直到下山,没有再游泳。 [ 附] 日记一则 2002年11月6 日 晴 昨天,姨父与六姨一起参加了一位老人的遗体告别仪式。姨父回来说, 巧了, 意外地碰到了当年长江航运局的航运处长,四十多年过去了,可他提起当年给毛主 席调船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江峡号”每次从客轮班次上抽下来执行 “专船”任务,都要经过他。他说他最讨厌我们,很不客气地用了“讨厌”这个词。 他还说,他的本本上记着我的名字,最怕我找他调船。这次一见面,他就向我诉苦, 哎呀,“班船”任务大、压力大呀,抽走了“江峡号”,汉口到上海之间就少了一 个班次的客轮,老百姓要骂娘的呀!姨父还为四十年以前的事情说不完的好话,他 说,好同志呀,我也没有办法呀。 姨父又不出声地抽烟,蓝色的烟缕牵挂着已逝的岁月,沉默了好久,又告诉我, 长航那个老资格发了一通四十年前的牢骚,到了上车离去时才给他握了手,和他交 换了电话号码。我听得出来,那是一个远去的烦恼,远去的已经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