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的过错(1) 姨父有过好多次向中央首长申诉委屈的机会。 邓小平在“文化大革命”中第一次复出后,姨父曾在珠江码头上碰见邓小平陪 外宾游览珠江。“首长好!”他向老首长行了一个军礼,“首长还记不记得我?” 邓小平望着他,露出微笑说: “有印象,只是记不住名字了。”姨父说: “我是朱 汉雄。在大别山的时候……”邓小平点头说: “哦,想起来了。”跟他握了手,又 忙着跟外宾一起上船了。姨父说,小平同志吃过多少苦头哇,轮不到我向他诉苦。 后来,这位老首长不是又被打倒了一次吗?我怎能向他诉苦? 跟邓小平的邂逅相遇,使他想起遥远的坚持大别山的艰苦岁月。 姨父说,他是在1947年年末被任命为刘邓司令部警卫团政委的。那时候,司令 部有一个使用手摇发电的小电台,正在抄收毛主席在陕北米脂县杨家沟召开的中央 会议上的报告: 《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这个文件很长,一天只能抄收一段, 好几天才抄收完毕。一连好几天,司令部里的同志都在互相传阅、传诵这个文件, 盼望着抄收下一段。在敌人心脏里艰苦卓绝地坚持在大别山区的刘邓大军,欢欣鼓 舞地听到了电波里传来的领袖的声音: “中国人民的革命战争,现在已经达到了一 个转折点。这即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打退了美国走狗蒋介石的数百万反动军队的 进攻,并使自己转入了进攻。”每个人都为此热血沸腾。 正是在这一重要的历史转折关头,野战军司令部机要室主任黄兴正向姨父传达 命令,“五号”首长要你到警卫团当政治委员,你马上到警卫团报到。在战争年代, 为了首长的安全,军内只称代号。要他到警卫团当政委的“五号”首长是李达参谋 长。姨父却绷着脸说,我不干。黄兴正说,你不干?你找“五号”首长说去!他就 找到了李达参谋长。李达问,你为什么不干?姨父说,我干不了哇!首长身边只有 一个警卫团,这个团还只有四个战斗连,我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李达气咻咻地说, 是“三号”点名叫你干的,你找“三号”说去!李达说完,就不再理他。“三号” 首长是邓小平政委,他一听就吓了一跳,不敢再讲二话了。队伍就要开始行军,司 令部的队列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不远处,警卫团也在那边集合。他没有勇气去 找邓小平政委“泡蘑菇”,急忙牵着骡子,到警卫团报到去了。 姨父至今也想不明白,邓小平政委为什么挑了他这个“少了一个爪子”的人当 了警卫团政委。在此之前,他曾受到过邓政委的批评。那是在鄂东搞“急行土改” 的时候,他带着工作队去乡下搞点棉花、布匹,带回来做棉衣。小平同志留下的一 张经常被报刊使用的照片上,穿着一件臃肿的大棉袄,就是那次搞到的布匹,用稻 草灰染成灰色,请驻地农家老大娘缝的。搞布匹时,还捎带着在地主的田地里撅了 一些没有成熟的甘蔗带回来,分给大家吃。邓政委的警卫员康溧也削了一节甘蔗, 送给邓政委吃。邓政委见了甘蔗,若有所思,问道,这是哪里弄来的?康溧说,是 特派员分给我们的。邓政委就让警卫员把他叫去说: “甘蔗有什么吃头哇?这又不 是粮食,粮食可以顶饥,甘蔗熟了,老百姓是要榨糖的,这样吃了很可惜。”姨父 讲到这里,故事就没了下文。我问,你对小平同志的批评怎么没个态度?姨父惊讶 地说,你还要我有个啥态度?我规规矩矩站着听就是了。小平同志是很严肃的,没 有一句多余的话。我听了赶紧走人,也不要有多余的话,马上改正就是了。 1948年2 月,刘邓大军主力转出大别山,粉碎敌人的防御体系,去争取解放战 争在全国范围的伟大胜利。新上任的警卫团政委也在胜利的大进军中续写着一个 “一只手的老八路”的历史。他当然不会想到,新中国成立多年以后,还会发生如 此令人忧心如焚的党内斗争,而且会冷不丁地冒出来一个“窃听案”。 姨父刚出狱时,原国家副主席、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的董必武老人偕夫人来 到了广州。董老没有忘记这个在警卫和接待工作中多次为他提供服务的人,听说他 出狱了,特意让老伴何莲芝来家里看望他。何莲芝一看他们一家五口人挤在一间房 子里,只有一张床,就问,你们怎么住呀?六姨说,我们两个和小女儿睡一张床。 晚上,再用两个箱子对成一张小床。大女儿、二女儿一个上夜班、一个上白班,在 两个箱子上轮流睡。要是两个人都回来,一张小床睡不下,就挤到邻居家女孩的床 上,有的头朝里,有的头朝外。何大姐掩饰不住难过的表情,却说了一番“忆苦思 甜”的宽心话。我说呀,孟敏,这总比我们长征时候好多了。长征时候,能睡在大 树底下就很不错了。唉,现在住的还是房子嘛! 六姨说,大姐,我不怕房子小,我只是想念毛主席。我在“五七干校”做梦都 梦见毛主席,想给毛主席说一说外边发生的事情,可走到毛主席跟前时,不是起床 哨,就是公鸡叫,梦就断了。何大姐说,孟敏哪,你莫怪公鸡叫,也莫怪起床哨。 六姨问,为什么?何大姐说,公鸡叫的时候,毛主席刚刚睡下,你忍心把他叫起来 吗?毛主席为国内和世界上的大事情有操不完的心,你就是见到了毛主席,你能向 他说些啥? 六姨与何大姐的对话像一个寓言一样的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