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大宗伯的信 “惭愧惭愧,我给大宗伯的信,不过是请他留意贤侄这个英才。大宗伯为国选 贤,慧眼识人,说到底还是因为贤侄弓马娴熟,熟读兵书战策,见识超人,大宗伯 曾给我来信,对贤侄赞赏备至。是了,愚叔还有一事要问贤侄,贤侄丧妻数年,为 何至今没有再娶?”吴三桂望着那渐渐淡去的霞光,幽幽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去巫山不是云,寻一个像亡妻那样的贤慧女子并非易事。再者,社稷不存,何以 为家?所以小侄对此事心淡……” 周奎笑着摇了摇头:“贤侄心志可嘉,但夫妻乃人伦大事,不应久拖。大宗伯 有一女知书识礼,据说容貌亦为上乘。他来信托我为媒,欲招贤侄为婿,贤侄有意 乎?” “小侄武举夺魁后,大宗伯设家宴款待小侄,席间他也流露出欲招小侄为婿之 意,小侄没敢冒然答腔。” “贤侄这就不对了啊。大宗伯当朝一品,又深得皇上依重、信任,贤侄欲为国 立功,少不得大宗伯的提携,此事对贤侄前程影响至大,贤侄不要再推辞,就给愚 叔这个面子吧!” “哎呀,师叔这样说折死小侄了。并非小侄矫情,但婚姻乃人伦大事,小侄必 得禀报家父母,二老首肯才成呀……” 周奎不由开颜:“哈哈!贤侄是答应了。吴襄兄与大宗伯同朝为官,能与大宗 伯联姻,不会辱没吴家,吴襄兄不会有异议,我就回信给大宗伯了,待贤侄回京就 可完婚!” 吴三桂心中何尝不知能娶上内阁大学士的女儿为妻的种种好处呢?他所以没有 爽快答应,是向董其昌和周奎显示自己的身价,免得给他们留下自己迫不及待欲攀 高枝的印象,将来在董家会抬不起头来。但这出戏只能适可而止,演得过火效果会 适得其反,听周奎这样一说便含笑点了点头。 周奎为董其昌招到一位佳婿,心中颇为高兴,又说:“贤侄是头一次来苏州吧?” 吴三桂说:“是。小侄祖籍虽在高邮,但家父一直在北方为官,小侄是在辽东 和北京长大,是第一次领略江南风光。久闻‘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说,身临其 境才知果然是名不虚传!” “贤侄既然这样喜爱苏州,不妨多住些日子,一旦朝廷下旨任用,你可就没有 这样休闲的机会了。” “师叔这样说,小侄就多在苏州游玩几天。” 二人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已走出数里之遥,接近了虎丘山塘。只见那山塘水面 上灯火辉煌,黑压压一群舟船蚁集,传来一阵阵锣鼓声、丝竹声、鼓掌叫好声,热 闹非凡。 吴三桂问:“湖中那么热闹,是干什么的?” “哦,正在唱卷梢戏呢!” “卷梢戏?” “这是苏州一绝,就是在大船平台上唱戏。近年卷梢戏班出了个小娘子名叫陈 沅,艺名圆圆,十二岁登台,十四岁挑大梁,今年只有十五岁,色、艺、才三绝, 唱红了半边天。只要有她登台,半城空巷,男女老幼如痴如狂,有人甚至带着晚饭, 早早去占位,就是为听她唱曲和一睹她的风采。今晚她唱《牡丹亭》,我们也去凑 凑热闹如何?” 吴三桂已被吊起胃口,忙说:“好好。小侄就随师叔鉴赏这位小娘子的妙曲。 可我们怎样过去呢?” 周奎向水面看了看:“当然是乘船,可今日这船怕是难寻了,我每次去听她唱 曲都是命家仆事先雇好船。” 周奎向水面搜看了一阵,虽见有几只船,但都是坐有客人的,正急急忙忙向卷 梢大船摇去。 二人又走了一程,忽见一只“牛舌”小艇从堤下摇出,是一只空船。周奎大声 喊着:“船家,过来,过来!” 小艇摇过来了,就像一条牛舌,至多能乘两个人。摇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穿着破旧的红袄绿裤,梳一条乌溜溜大辫,鬓边插一朵大丽花,人生得虽不俏丽, 却也受看。她将船摇到堤边靠住,伸过桨来,操着好听的吴侬软语说:“二位相公 抓牢哦,不要跌下塘去。” 二人上了船,小船一阵摇晃,船娘划起桨来,小船才平稳了。船娘说:“二位 相公一定是去听圆圆姑娘的《牡丹亭》呀,算你们好运气,我家嫂今日生囝囝,我 出船晚了,不然,二位相公今日找不到船哦!” 吴三桂笑着问:“这圆圆姑娘的戏,唱得果真那样好吗?” 船娘说:“你这位相公怕是没听过圆圆姑娘的戏哦?听过一次你的魂儿就会被 她牵了去。” 吴三桂不由朗声笑起来。 周奎说:“贤侄勿笑,船娘说得对呀。你知道,汤显祖写的这《牡丹亭》文字 极为精美传神,堪称是才子之作,只是他老先生不太注意音律,十分难唱,又要用 吴侬软语唱出,更是难上加难。真不知这圆圆姑娘是从哪里学来的,竟唱得韵味无 穷,一波三折,说能牵去你的魂魄,并非夸张之词。” 吴三桂说:“哎呀,给你们说得这样神,引得我急了,船娘,快划呀!” 船娘腰肢急摆,边摆边说:“相公,你看阿拉一身都汗湿了,也快到了。” 他们的“牛舌”勉强挤进黑密密的船阵,距那卷梢大船还相当远。只见那卷梢 平台的四角挂着玻璃风灯,吊着绢幕,隔成前后台,四五个乐手坐在幕旁的矮凳上, 有的在吧烟,有的在调弦。 戏还没有开场,看客们的说笑声、喧闹声一浪接一浪,如大风吹过湖面,吴三 桂只觉得好似走进了一个大蜂窝,耳鼓嗡嗡发响。 一轮皓月冉冉从湖东升起,银辉洒到水面上,将湖水镀上一层银粉,三五疏星 陆续迸了出来,在天幕上眨着金灿灿的小眼睛,皓月和金星倒映在湖水中,两两相 对,使人产生一种天地乃大镜的奇幻之感。 忽然,一阵锣鼓声传来,有人喊:“开台了!开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