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闯乃是流寇逆贼 唐通向吴三桂抱了抱拳,随卫士下去了。 唐通走后,吴三桂退回到行辕后室,将吴襄的信交给师爷吴芝,说,“先生看 看,有什么见解?” 吴芝将信看了两遍,说:“这封信,语气不冷不热,很难说是老将军由衷之言, 也许是被迫而写。唐通说的在下都听到了,他分析将军如今处境确实如此,但这李 闯乃是流寇逆贼,虽然占了北京,能否据有天下还是没定之数,将军三代将门,世 受大明国恩,降了李闯,在青史上会留下个降贼的污名,实在令人惋惜……” 吴三桂同样神思不定,喃喃问:“是呀,是呀,可不降,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在下愚拙,也想不出别的路子……” 这时,中军进屋禀报:“禀将军,捉到一名奸细……” 吴三桂不耐烦地说:“捉到奸细,杀了就是,我已经够烦的了……” 中军说:“将军,那奸细口口声声说是将军的亲戚,定要面见将军!” 吴三桂感到诧异:“亲戚?什么亲戚从东边来?你把他带进来!” 中军答应一声出去了,不久带进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 那老者进屋后,立在当地,眼光一闪看了看吴三桂,吴三桂心中不由一动,但 他仍然没认出这老者是谁,便问:“你是什么人?竟敢冒充我的亲戚?” 老者摘掉了假发假须,直起腰来。 吴芝大吃一惊,叫道:“啊!——祖大寿将军!” 吴三桂也又惊又喜,忙说:“是舅父!你这是……” 祖大寿对吴三桂使了眼色。 吴三桂会意,他略一举手,中军躬身退了出去。 祖大寿吐一口气说:“我从沈阳出发,驰马跑了四昼夜,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饿得前心贴后心!” 吴芝忙说:“我去给祖将军安排酒菜!” 祖大寿说:“简单点,越快越好。” “在下知道。”吴芝边应边急忙出去了。 吴三桂忙请祖大寿坐下,并亲自斟茶送上说:“舅父,看你这一身灰尘汗渍, 累坏了吧?” 祖大寿一口将茶饮干,抹抹沾在须上的水珠,叹口气说:“唉,年纪不饶人啊! 想当年,我祖大寿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立马横刀,敌兵惊为天神,何 尝跑跑路就累得这个样子。” 吴三桂说:“舅父只有五十多岁、怎能说老?驰马四昼夜,就是小甥也会累倒。 舅父紧急前来,必有所为。” “三桂,我是奉洪承畴大帅之命来救你的。洪帅有亲笔信给你,你看看吧。” 祖大寿解开衣带,拆开衣服衬里,拿出一封发皱的信来,递给吴三桂。 吴三桂展开信来阅读,见前面是一些问候的客气话,后面写道:“……方今明 社既墟,逆氛方炽,足下合家为俘,既不能从故主于泉台,又决不可与闯逆共天地。 闯逆多行不义,逼死故主,足下如降闯逆,天下唾骂,不可为人矣!而清王英敏, 亦黄帝子孙,优礼降将,吾与大寿皆受封显爵,足下亦应归命我朝,上为君父复仇, 下解百姓倒悬,当不失藩封之位……” 吴三桂手捧信纸,神情发呆,许久没有说话。 祖大寿说:“三桂,你守皮岛的时候,因袁崇焕诛杀毛文龙,为了避祸,你也 曾降过一次清朝,后来清主为了两国休兵,将你放了回来,你也体会得到清主对降 将优礼有加……” 吴三桂终于说:“舅父,清朝终是外夷,小甥今非昔比,当年不过是一下级将 弁,而今皇上封我平西伯,倚小甥为国之干城,降了清朝,岂不留下个卖国的恶名?” 祖大寿不由大笑,说:“三桂,你的官再大,大得过洪承畴大帅吗?他以大学 士、兵部尚书之尊,统帅三军,已降了清朝,良臣择主而事,古有先制,你又何必 计较这个?” “这不一样,洪帅在松山大战失败,除了小甥率军逃出,全军覆没,洪帅被俘, 不得已降清,而小甥如今手中有铁骑十万,岂能轻而言降?” “莫非你要降闯贼?”祖大寿脸上罩上一层阴云。 “小甥并没有这样说嘛……” “实话告诉你吧,清主已诏封睿亲王多尔衮为大将军,率精兵二十万西进,已 过辽河,不久可逼近宁远、锦州。我和洪帅担心你不知轻重,与睿亲王接战,手中 的兵如果被歼,你连讨价还价的本钱也没有了,洪帅才命我日夜兼程,向你晓以利 害,千万不能以卵击石,自取败亡啊!” “小甥并不蠢,不会轻易与清军开战……” “那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啊?” “小甥还没有主意……” 祖大寿不由跺脚:“咳!” 这时,师爷吴芝走了进来,说:“祖将军,酒菜备好了……” 吴三桂说:“此事重大,慢慢再议,舅父先去用餐。——吴师爷,餐后给祖将 军安置一个舒适的房间休息。” 吴芝应了一声,带祖大寿出去了。 吴三桂心中矛盾之极,到底何去何从,是降李自成还是降满人多尔衮?有两个 小人在他心中打架,他像一个熟鸡腿,两个小人各执一端,拼命争夺角力。他少年 时,祖大寿曾教过他武艺,亦舅亦师,对他有恩。洪承畴也是他崇拜的偶像,如今 他们都投降了清朝,自己也降清总不会比洪承畴的污名还甚吧?可是,当他想起陈 圆圆,心脏猛然紧缩了,自己如果投降清朝,家人必然被害,陈圆圆岂能逃脱厄运? 他颓然坐有在床上,双手抱头,连连叹息。 在行辕小餐厅里,桌上摆满了酒菜,祖大寿再也顾不得将军的身份,手抓嘴啃, 狼吞虎咽,汤汁淋漓。吴芝陪坐在旁,看这位威名远震的大将军像个街头流浪汉一 般大嚼,心头不免感慨,他想:人啊,不管他身份多高,当他饥饿和困厄的时候都 是一样,那身份、官阶、服饰在这种时候都一钱不值了,剥去自己装饰的东西,人 都是血肉之躯,帝王将相,富豪员外,同小民百姓、乞丐浪汉的需要都是一样。饿 上三天,什么威仪,什么架势都没有了。洪承畴、祖大寿都曾被崇祯皇帝依为柱石 之臣,一旦树倒猢猴散,大难临头各自飞,都投降了满人,忠君的气节被抛到九宵 云外去了。吴芝有个预感,认为吴三桂早晚也要走洪承畴、祖大寿这条路,什么理 由,他一时也说不清楚。他见祖大寿吃得差不多了,开始细斟慢饮,便悄声说: “祖将军,李闯也派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