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芳作品 聪儿 儿子出生以前,大家经常在一起开玩笑,让我们生四个孩子。老大叫傅翁,老 二叫傅豪,老三叫傅农,老四呢,得生一个女孩,叫傅婆。 1991年2 月7 日,农历腊月二十三,我们的儿子出生了,哭声嘹亮,医生在 “新生儿健康状况”这项给他打了满分。 那天正是中国传统的“小年”,院里院外鞭炮声不断。儿子耳朵很灵,炮一响 他就顺声扭过头去,我们便给他取了个小名“聪聪”。彪子一直叫他聪儿。 儿子的大名是彪子起的——傅子恩。他说傅子恩,父子的恩情比海深。我心里 不平衡,合着跟我没什么关系,全是你们爷儿俩的事。彪子说,那叫“傅母子恩” 得了。 聪聪长大一些了,很听话,胆子也小,懂得心疼人。不管到哪里去玩儿,本来 让爸爸妈妈抱着,但只要听大人说“哎呀我累了”,他马上“哧溜”一下从你身上 滑下来,摇摇晃晃自己走。 聪聪长这么大,彪子从没动过他一个手指头,他说我们得跟孩子做朋友。彪子 自己是在“石光荣”式的家庭中长大的,他要给孩子一个宽松的环境,不想束缚孩 子的天性。 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他非常尊重我。他在外拍戏的时候,我经常打电话向他 “汇报”孩子的情况,他第一句话准是叮嘱我:“不能发火啊!”可是如果我真的 跟孩子发火,只要他在,不管我多不占理,他也从不“拉偏手”,当面替孩子说话。 他知道那样一来,我在孩子心里就没威信了。彪子总是等我消了气,再轻声细语地 跟我“掰吃”:“孩儿他娘,您得以理服人吧。” 彪子重视孩子的综合素质。他说光学习好是不全面的,要赋予孩子好的性格、 好的品质和健全的交往能力,他才能在现代社会立住脚。道理我自然也是懂的,可 每次开完家长会,脑子就不自觉地被“分儿分儿,学生的命根儿”给左右了,回家 就开始跟孩子较劲。每次都被彪子及时地“拨乱反正”。 聪聪性格像爸爸,也很幽默。有一天他放学回来,我正准备按照惯例上前“攒 巴”他,儿子突然从身后举出一张A4纸,上面用大大的字写着:“因本人身上有汗, 禁止拥抱。”我先是一愣,紧接着和那爷儿俩笑成了一团。 有一阵儿彪子很爱说“哎,我说”,每句话前面都要加上“哎,我说”,聪儿 也学会了,在家里经常是你一句“哎,我说”,我一句“哎,我说”。有一次,彪 子刚说完“哎,我说”,就不再往下说了,我把眼睛和耳朵都递给他。聪聪紧接着 又来了一句“哎,我说”,也不往下说了,我又把眼睛和耳朵递给聪聪。见他俩没 了下文,我就急着问:“你们倒是说呀,说什么呀?”父子俩摇头晃脑、异口同声 :“我们就想说这句话,‘哎,我说。’”我佯装生气,追着他们满屋子跑…… 怀念我们仨的日子。 儿子上小学那六年,我快快乐乐地做着陪读。太阳出来了,送儿子去上学;太 阳落山了,接儿子回家。陪他读a 、o 、e ,给他默写A 、B 、C ,……仿佛重新 回到少年时代。 儿子升初中了,我们终于决定放他“单飞”,把他送到一所管理很严格的寄宿 学校——海淀外国语实验学校,每周回家一次。 朋友们开始为我设计“全新”的生活,可是我发现自己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整天心里没着没落的。 儿子刚住校的那几天,我简直不敢一个人在家,像是出现了幻觉般,耳边总是 响起“妈妈,妈妈”的叫声。扭过脸来,他仿佛就在床边,转回头去,他仿佛又在 门前……无所适从,心烦意乱。 我家的阳台一直被我们戏称为“聊天室”,是家里人气最旺的角落。说来也怪, 朋友们来了,宽敞的客厅不坐,偏爱往“聊天室”里挤,藤椅不够坐,就胡乱把餐 椅扯过来,围坐在一起。 阳台上有一把根雕做的大靠椅和两张藤椅,我们仨经常坐在那儿说话,中间的 大靠椅轮流坐,谁坐那位置,谁就得接受其余两个人的联合“攻击”。 儿子住校了,家里显得格外冷清,“聊天室”更是伤心地。 每天晚上,我坐在那里想:儿子吃饭了没有,夜里会不会蹬掀了被子…… 家里除了阳台顶上那盏小灯,其他的灯一律被我关掉,我受不了那种明亮亮、 空荡荡的氛围,仿佛黑暗能使空间缩小。 彪子那时正在北京郊区拍戏,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每天都赶回家来陪我。我 照例给他沏好茶,然后便自顾自地躲到阳台上抹眼泪。他便端着茶,坐在我对面, “滋溜滋溜”地喝着,眼睛看着我,谁也不说话。 儿子的日子也不好过:想家。 第一个星期回家,要和我一起睡。他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已经很少提出这个要 求了。 晚上,他的一双小手把我搂着紧紧的,眼里噙着泪。 儿子很懂事,从来不说“我不去”。但回到家总是眼泪汪汪,话变得很少。 星期天下午是儿子返校的时间。吃完午饭,儿子望着墙上的钟对我说:“妈妈, 我还能在家呆四个小时。” 我的心一阵发酸。但我理智地一想,当初决定送孩子去寄宿学校,就是为了锻 炼他的自理能力,学会与同龄人好好相处,可不能半路就打退堂鼓啊。于是我咬着 牙,没有表态。 一个小时后,他又看看钟:“妈妈,我还能在家呆三个小时。” “妈妈,我还能呆两个小时。” “妈妈,我还能呆一个小时。” “妈妈,咱们得走了。” 路上,他不再说话,小脸儿一直朝着窗外,任我和彪子怎么逗他,也不做声。 进了校门,他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已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看得出彪子心情也有些沉重。 我的情绪让彪子很不放心,他每天赶回家想方设法地逗我。 “哎,我说,干脆把咱家那辆大车开到学校门口去,咱俩就住在里头。等下课 了,咱就顺着那梯子往上爬,爬到车顶上。就算咱们找不着儿子,儿子也准能看见 咱们。” 他叉着腰,作出一副站在车顶上东张西望的怪样子。 见我瞪了他一眼,他又说:“要不这样,咱就拿着个大喇叭,像《有话好好说 》里老谋子喊‘安红’那样,在楼下喊:”傅子恩——饿像你!‘“ 他扯着脖子喊,声音拖得长长的,故意把“我”念成“饿”,“想”念成“像”。 我“扑哧”乐出了声儿:“疯子!”带着重重的鼻音儿。 “反正已经‘疯’了一个,一块儿疯呗。” 看着他那大男孩儿般的调皮样儿,还能有什么烦恼呢。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