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从头到尾把词抄写一遍 何佩华先生当时大约只有三十出头,是众先生之中最年轻也最英俊潇洒的,穿 着也最时髦。冬天时,他偶尔也穿件长袍,围条围巾,像个电影小生。他是“四大 名旦”之一荀慧生的老搭档,教我们的大多是荀派戏。我学《十三妹》、《荷珠配 》、《花田错》、《荀灌娘》,都是由何先生开蒙。荀慧生称许他为“第二芙蓉草”。 教女生昆曲的朱传茗先生也穿长袍,外形清瘦严肃,教学也很认真。《思凡》 及《白蛇传》中的一折《金山寺》与《贩马记》等出戏,都是由朱先生给我开蒙的。 这些位先生的教学,重点是打好我们的基础。对于戏的词句,表演的规矩,唱 腔的运转等等,都会详加解说和示范,但对戏中的涵义则较少解析,大概认为我们 年龄还小,未必能够理解每出戏的深意吧?那些戏里的角色,年龄确实比我们大得 多,经历的生活曲折更是我们这些十多岁孩子所缺乏的。先生们教我们的,无非是 人物的念白、做表、唱腔,至于深入戏中人物心理的揣摩,情感的表达,只好靠自 己慢慢地心领神会,融会贯通。人生体验本来就是一条漫长的路,哪能五六年的功 夫就走完了呢? 荀慧生先生,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一九四一年三月。当时他阔别上海八年,在 八仙桥上海滩闻人黄金荣主持的黄金戏院(今“大众剧场”》演出全部《鸿鸾禧》 等剧目。 戏校曾请他到校参观,我们女生就表演耍盘子,请他说了一些指导、鼓励的话。 我和好同学张正芳,当时每天放了学就到黄金戏院看荀先生的戏。 荀先生虽是个大男人,可是在舞台上,嗓音嗲,动作俏皮,身段柔腻,又会撒 娇,连我们女人看了也不觉得肉麻,难怪有那么多人迷他。我和张正芳同拜的何干 妈———持志大学教务主任何世枚夫人———就是一个忠实荀迷,荀先生演出一个 月,她必订满三十天的票;若演出两个月,当然是订满六十天的票啦。荀先生的嗲 音很特殊,也是我很喜欢的。 剧校的先生们教了我们基本功夫和开蒙戏之后,就开始安排名角到校来教戏; 或由学生到名角住处学戏。 第一个到剧校来教戏的名角是黄桂秋先生。他的公子黄正勤也在剧校,专攻小 生,我们称他“小黄”。因为这层关系,学校请黄先生来校授课,他就欣然答应了。 黄先生身形削瘦,面容清癯,皮肤白皙,像个秀气的书生;言谈举止也一派温 文,并没有女人的娇气。如果不穿戏装,很难看出他是舞台上红极一时的旦角。 一九四一年初,他到校来给二十多个女同学传授他的拿手戏《春秋配》。 后来学校想在第二次公演时演这出戏,就要我专程到黄先生的住处学习。 在我学过戏的名角之中,我觉得以黄先生最为细心、无私。他教学之时倾囊相 授,决不藏私,对学生的要求也是最严格的。我到黄先生家学戏的第一件事是从头 到尾把《春秋配》的词抄写一遍,他就站在身边看,写错了立刻指正。当时我很紧 张。在学校的时候也抄写戏词,先生可没一直站在旁边看啊。黄先生看出我紧张, 就说: “不要急,慢慢抄写才容易记住。”抄写完了,黄先生就开始说口白,说身段, 说唱腔。学到《采花砸涧》的时候,每一句的抑扬顿挫,每个字的四声发音,黄先 生都仔细地一再示范,连嘴形都要我注意。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