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在石头上轻松睡觉(3) 电影《梅兰芳》中邱如白有一句台词:“谁要是毁了这份孤独,谁就毁了梅兰 芳。”编剧严歌苓写的是她对梅兰芳的理解,也是自己对写作的体验。她发现孤独 的奇妙之处在于,你可以用头脑构筑一个世界,可以自由地设计每个人物的命运, 让每个人物说出你要说的话。这给她带来快感。老天给了她发达的创造力,也让她 的大脑由于过于兴奋而失眠。她最高纪录是连续30天睡不着觉。那种经历痛苦不堪, 她在煎熬中无语流泪,整天在家里穿一件宽大的睡衣,老公上班时她如此,下班回 家时发现她还是如此。 在她脑海中时而想起的,是自己12岁去了西藏当兵,闻到的高原草场的芳香; 是19岁在中越自卫反击战的包扎所里无法逃避的空气中鲜血的腥味。这些强烈的刺 激让她感受个体生命的可贵与脆弱,也让她从一名文艺兵成为一名作家。她也想起 30岁那年离婚,经历了情感上的一次死亡,决定抛开国内的一切只身去到美国,几 乎从零开始学习英文乃至用英文写作。还有与她相爱的美国外交官莱瑞,在严歌苓 遭遇FBI 几近侮辱性的调查中,毅然用辞职捍卫自己与未婚妻的尊严,给她一份温 馨平和的生活。 严歌苓的经历实在太丰富了,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一个个女性的生命在她的笔 下鲜活起来:《少女小渔》、《天浴》、《扶桑》、《一个女人的史诗》、《小姨 多鹤》、《第九个寡妇》、《金陵十三钗》。这些女人各有各的不幸,却都有一份 天真与倔犟,一如扶桑,19世纪60年代生活在旧金山的中国妓女,接受白人男子的 爱,却拒绝他的拯救:“你可以爱我,但请不要来救赎我,因为这样我们永远不可 能平等。”严歌苓就这样为她们营造着一个个世界,她去那儿生活,跟她们聊天, 听她们苦笑,看她们生死。通过孤独而自由的写作,一个小女子终于拥有了一个大 宇宙。而现实中的她,要趁着精力旺盛的几年多写一些,让酒在最佳的发酵期内成 为佳酿。写作让她平静,让她与孤独找到对话的姿态。 与孤独为伍也好,与世俗拥抱也好,“艺术”与“商业”似乎是活在当下的艺 术家们解不开的两扣儿。对冯小刚和陈凯歌两位导演的采访,使我看到了他们在纠 结中的前行与自我的回归。第一次采访冯小刚是在《夜宴》公映之前,他的坦率让 我感动。他说自己从前很羡慕陈凯歌、张艺谋他们拍大片、拿大奖,偏偏自己时运 不济,早年影片被禁,很有挫败感。无奈之下,从轻松搞笑的贺岁片拍起,希望有 一天可以从“偏房”进“厅堂”。然而对于社会和专业界普遍重正剧不重喜剧的认 识,他又气不过:“能够让一个人开怀大笑,比让一个人哭难得多!后来我就觉得 我也装一回孙子,社会既然有这样的偏见,哥就给你们拍一部看看。” 在电影的丛林中,冯小刚说他要做饥饿的掠食者。《夜宴》之后有了《集结号 》、《唐山大地震》,悲剧、正剧照单全收。他的坦率还带着些许自卑:“我是穷 人家的孩子,有时候穷人家的孩子撒谎,是因为他承担不了诚实带来的后果。我会 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时候。……我说过谎,但我尽量做到说的时候心虚着 点,让人能看出来。”我第二次采访他是在《唐山大地震》公映之时,坐在我面前 的他明显地放松了许多,说话不必谦虚,更不用心虚。对比几年前他对媒体界记者 的小心翼翼,这一次,他毫不隐晦地表达了对娱乐传媒的不满。“随着成功的积累, 我也愿意有时把话说得直一些,说直接话还是挺痛快的。面对娱乐媒体,我烦透了, 但是没辙。你一拳打过去,都是空气,有时媒体也是一派打另一派,挺脏的。”不 需要装孙子的他终于不再费力地去证明自己,而是给予自己更多的自由与舒展,自 比为“穷人家的孩子”的冯小刚终于挺直了腰板,“孙子”成了“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