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红高粱,拍《红高粱》 张艺谋真正决定当导演,是在找到了合适的题材之后,也是他借调到西影厂不久 的事。 知道张艺谋在悄悄寻找题材,在图书馆工作的肖华便格外留意,有时间便翻阅各 种文学期刊,希望帮他找到好的素材。这天,门房送来了新的杂志,有好大一堆。肖 华埋头整理,一一归档,其中有新一期的《人民文学》。她拿起来随手翻了一下,发 现上面有莫言的一篇新小说。肖华知道张艺谋很喜欢莫言的小说,年初的时候还特意 嘱咐过她,以后要多注意莫言,之前他对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非常感兴趣。 将杂志归档之后,她迫不及待地读起那篇小说,没想到一读就迷进去了,想让张 艺谋也看看。张艺谋从小就是小说迷,对小说有很高的鉴赏力,对莫言的新小说,他 怎么可能不如获至宝?他当即从妻子手中接过杂志,认真地读起来,一边读一边说: “好东西,好东西!”他简直像着了魔一样,连吃饭的时候也在读,完全不知道饭菜 是什么滋味。他拿定主意,自己当导演的处女作就弄这个《红高粱》。 为了《老井》,张艺谋前往山西太行山地区体验生活,回来时,经济并不宽裕的 他竟然慷慨了一回,从农民那里买了一大堆衣服。他还真奇怪:新衣服不要,没有穿 过的不要,要的就是人家身上的旧衣服、破衣服。朋友们都不明白他发了什么神经, 竟然干了这么件蠢事。回到家后,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肖华:他是想体验一下《红高 粱》中那些农民的心态,想穿着这些衣服找一找感觉。肖华知道他的个性,虽然多少 有些心疼那些钱,可见他是为了工作,也就没有多说半句,只是说“总得洗洗吧”。 张艺谋忙说“要洗,要洗”。于是,肖华将所有的衣服放进了盆里,包括一件发白蓝 咔叽布裤子、一件白布衬衣、一条红腰带。肖华哪里知道,那红布是土布,土法染的, 会褪色。不一会儿,整盆水都红了,她赶紧将衣服捞起来,还是慢了一步,白衬衣成 了花衬衣。 第二天,张艺谋还果真穿着这套行头上班去了。晚上回来他对肖华说:“今天穿 这身衣服,谁见了都要问怎么回事,连卖西瓜的农民都说这样的衣服现在要饭的都不 穿。他问我们拍戏一天挣多少钱,怎么这么苦。”张艺谋自然不肯说自己是在体验生 活,只是叫苦,那农民怎么都不肯相信。 由于上衣颜色太刺眼,张艺谋仅仅穿了一天,此后便光着上身进进出出,末末见 了直笑,说爸爸像济公和尚。整个夏天,张艺谋就这套行头,光着膀子过了几个月, 甚至形成了习惯。有一个星期天他带着老婆孩子去逛公园,自行车上一前一后搭着母 女俩。正是大中午的,骑出了一身的汗,他突然停下来,脱去了上衣,光着上身骑车。 肖华后来说:“这一下可好,来往的行人都朝我们这一家人身上看,看得我浑身不自 在,不知该把目光投向哪儿才好。实在忍不住,就对他说,你也讲点文明,怎么能在 大马路上光脊背骑车呢?有碍观瞻。他说,这怕什么,在东大街我也敢。” 这个夏天,张艺谋差不多是光着膀子过来了。 这个夏天,《老井》的拍摄工作基本完成了,张艺谋刚刚闲下来,便又拿起了《 红高粱》。此时,电影圈已经有很多人知道张艺谋对《红高粱》非常感兴趣,纷纷帮 他出主意,也有朋友开始替他联系莫言。基本工作做好后,张艺谋便决定去找莫言谈 谈。 那时候的张艺谋虽然已经红透了,可作为导演绝对属于新手,且经济上也还非常 一般,去莫言家还是挤公共汽车。那天公共汽车上特别挤,他不敢耽误时间,拼命往 上挤,不留神脚被车门给夹了,当时觉得脚上一阵麻,因为人多也没太在意。中途有 一个妇女下车时突然尖叫一声,大家才发现一溜血由车内顺着门往外流。张艺谋此时 才觉得有异,脚板底下有一层黏糊糊的东西,低头一看,整个大脚趾都是红的。好心 的售票员把他拉到终点站,在卫生所包扎了一下。他便拖着伤脚去见莫言。 莫言当时的编制在北京军区,住在军区大院的一座筒子楼里。张艺谋那天一拐一 拐地走进大院,却忘记了莫言的房间号,只好站在楼下喊。不一会儿,远处一个房间 的门开了,莫言探出头来问道:“谁找我?”张艺谋说:“是我,我是张艺谋。”莫 言一看张艺谋那模样,顿时笑了起来,说:“你长得真像我们村子里的人。” 张艺谋不太流利地说明自己的来意,莫言说他已知道,有位朋友已经告诉他了。 张艺谋在路上想好的套话竟然一下子没了。好在莫言很容易接近,让他坐下又替他沏 茶,主动提起话题,开始谈改编《红高粱家族》的事。不知是不是因为张艺谋“像我 们村子里的人”,莫言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合作,同时提出他对写剧本并不在行,是否 可以找个专业编剧。 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当时张艺谋和莫言谈定的版权价竟然是800 元。同时张艺 谋和莫言还谈定,剧中一定需要大片的红高粱,这东西不好找,得事先种。莫言答应 回他的家乡山东高密去找当地农民协商。张艺谋告别了莫言后,又开始和剧作家朱伟 以及陈剑雨一起弄本子。当年的12月,剧本出来了,交给西影厂,厂里却有了不同意 见,双方争执不下。张艺谋急坏了:庄稼不等人,错过了这个季节,高粱地怎么办? 如果不能在开春时种下百十亩高粱,明年是绝对不可能拍这部影片的。 要说张艺谋此人运气可真是好:招工的时候遇到王闰芝,读大学时遇到白雪石、 华君武和黄镇,进入电影圈又遇到魏必达和吴天明。这些人都是张艺谋命中的贵人, 比如吴天明,他知道张艺谋心里急,于是给他拨了一笔专款,让他拿着这笔钱先去种 高粱。 拿到这笔钱,张艺谋立即和莫言一起来到莫言的老家山东潍坊。莫言是当地的名 人,他和张艺谋一起硬是一家一家发动,在山东高密的胶河两岸种上了大片的高粱。 到了1987年7 月,高粱应该抽穗了,张艺谋再去看,发现叶子蔫蔫的,根本没有他想 象中的火红。他问原因,老乡告诉他,因为今年缺雨,高粱严重发育不良,众人只是 挑水抗旱,可高粱面积太大根本顾不过来。如此,张艺谋再一次急了:这可是吴天明 冒着风险给自己批的钱,今年这高粱不出效果,他的片子怎么办? 还是莫言有办法:他直接找到县委,县委立即送来了化肥,还准备了抽水机。张 艺谋于是组织人施肥,安排抽水灌溉。刚刚干了3 天,老天似乎也被他感动,及时下 了一场透雨。他又在这里待了几天,看见高粱长势非常之好,都拼着命往上蹿,这才 放了心。 高粱地弄好了,还有一个外景地需要考虑,那就是颠轿所用的外景地,还包括酒 坊。这一定要有广阔且裸露的黄土,酒坊要让人觉得有一种苍凉感,这种感觉在山东 肯定找不到,甚至整个华东都找不到。张艺谋想到了西北。当初拍《黄土地》的时候, 外景地选在西北影视城,对那个地方他有着极深的印象。 今天,西北影视城已经享誉全国乃至全球;可在当年,知道这地方的人还不是太 多。这个影视城坐落在银川市西北郊旷野之中两座相邻的古城堡遗址,地名镇北堡。 这个影视城的建成,作家张贤亮功不可没。当年,张贤亮成了“摘帽右派”,转 入银川南梁农场当农工,同事告诉他附近有个集市,在镇北堡。他去那里买东西,远 远就看到荒滩上耸立的两座古堡废墟,四周一棵树也没有,一切都是那么荒凉,似乎 在用一种特殊的语言向人们诉说着什么。太阳的金辉洒下来,更增加了一层神秘和荒 凉感。进入古堡,发现这里的交易非常活跃,一种特别古朴的民风在这古堡中弥漫着。 他当时就想到了好莱坞电影中的西部牛仔,想到了某些文艺作品中特别的力度感。 这一切给张贤亮以强烈的震撼,让他深刻体验到一种说不出的穿透力。后来他也 以镇北堡为背景写了不少小说。1981年,著名导演谢晋决定改编张贤亮的小说《灵与 肉》,剧本由张贤亮本人完成。有了这层因缘,谢晋来到了镇北堡,顿时为此而惊叹, 镇北堡也第一次走上了电影。后来,张贤亮产生了在这里建一个电影城的想法。这就 是今天声名卓著的西部电影城了。 西部电影城之所以出名,与几个人的名字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第一个,自然就是 张贤亮;第二个,是谢晋;第三个,大概就要算张艺谋。拍摄《一个和八个》的时候, 他到宁夏来寻找外景地,找到了当时在宁夏文联当负责人的张贤亮。张贤亮竭力推荐 镇北堡,并且派了一个人领他们去看景。摄制组一到这里,立即就被这一切深深地吸 引。《一个和八个》在此取了很多景,尤其透过张艺谋的镜头,这些景就显得更加特 别。 后来拍《黄土地》,张艺谋忘不了西部电影城,又在这里取了很多镜头。 应该说,张艺谋到西部电影城,才真正找到了《红高粱》的力量和灵魂。西部电 影城中的荒凉、苍劲以及内敛的力量,使整个影片极具内在的力量,也升华了主题。 西北电影城和高粱地的结合,实现了一次艺术的完美对接。 也就是这个时期,张艺谋和肖华的婚姻出现了裂痕。 这道裂痕是因为《老井》。张艺谋为《红高粱》忙乎的时候,《老井》火得一塌 糊涂。对于专业人士来说,或许是因为艺术,或者因为突破,但对于市井小民来说, 最吸引他们的是因为电影中大胆的性爱镜头。尽管肖华说不在乎,实际上这事还是对 她产生了影响。 一次,张艺谋回家,她便对他说:“人家都说你快成‘脱星’了。你自己怎么看?” 张艺谋的回答不用想也能猜出:“这是剧情的需要,我第一次演就让我给碰上了。有 的演员演一辈子戏也碰不上这种戏,这没什么意思。”听这话吧,有点此地无银三百 两的意思。肖华呢,心里显然酸酸地:“你们演床戏的时候,你离与你配戏的女演员 那么近,你有什么感觉?”这个话题有点敏感,张艺谋赶紧说:“能有什么感觉,那 么多人围着看,大灯光照着。要说有感觉的话,就是你从来不用香水,那些女演员都 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 张艺谋大概觉得老被肖华这样问下去不是办法,因此决定反守为攻,他主动问: “你对我演这些戏以及厂里那些闲言碎语是怎么想的?” 肖华怎么想的,能对张艺谋完全说出?自然只能说些场面话,她要让张艺谋觉得, 她是个大度的女人,是个肯为了丈夫的事业牺牲一切的女人。她说:“看见你的那些 镜头,心里是很不舒服,但我相信你,对于那些流言我是不往心里去的。因为我知道 你的野心还大着呢,你还没有达到你的最高目标。你不会把精力和时间用到别的地方 去。以后你达到了目标那就难说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