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纪事 年华逝水,岁月不居,余负笈津门,亦已三载矣。追忆曩昔,离乡别弟之日, 于今六阅寒暑。一年铁岭,二载沈阳,随遇而安,因时而学。旅中况味饱尝,固未 得一日享家庭之真乐趣也!逮乎既之天津,伯父携眷居焉,始稍稍有家人生趣。然 南望乡关归不得,同胞兄弟各西东,又徒伤奈何而已! 但学校固家庭也。职教员之殷殷爱护,恳恳启蒙,无异父母。众同学之相敬相 爱,相规相辅,有逾骨肉。是以跋涉千万里,负笈而来,未尝戚戚者,非是其孰能 致之。然而假期既莅,则争先恐后,提筐携物以就道,若惟恐不速,盖遄返乡里之 心使之然也。 假期归省,既为学子所公认,则按例休息,是群所欢迎,理无反对之余地。而 余视之,滋有戚焉。以归既不可,聚首期无;同窗良友,复回故里。所谓身在异乡 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者,余于思亲之外,益以思友。冷案寒窗,孤灯弱火,容 有兴哉。亦惟唏嘘叹息而已矣!夫学子共盼之假期,而余以之为堕神丧志之岁月, 是余与假期为无缘也。而今岁之寒假,则迥非若昔日之沉闷,且增吾若干之兴味。 是知天下事,宁容人有所揣测,亦惟凭一己之责觉达观,扩我心胸,以底于成。非 然者快乐之假期已逝,未来之岁月方长。吾又安得以昔之所经,按今之所履者哉。 且夫记已往足资来鉴,述前行有助他山。知者为知,非者为非,吾何容心,余惟求 无负此二旬光阴,则此记为不虚矣。是为序。 一月三十一日,阴历十二月二十六日。假期既放,旋里者莘莘。同室二君,均 整装以待归去,午后行矣。余因为会中编纂《仇大娘》稿本事,未得赋送离亭,殊 为恨恨。二君既去,余独处室中,续稿时许,忽校役持单进,盖新剧团排演新剧时 呼余往莅会也。余于是不得不舍笔而代以舌,诣思敏室,共襄盛举。夫假期本为休 息,何有乎演剧?斯乃校长之所许,亦即体育会之所恳。缘今岁春季,北部运动会 举行于京师。我校以具有战胜东亚之人才,称雄津门之声威,当然与赛。但人至众 也,款至巨也,非一时可得而致,于是有演剧募捐之动议。校长亦以假中事微,且 届旧历年节,闲暇者易于为非,集住津、住校之学生,有寒假乐群会之设。温课也、 运动也、游戏也、游艺也,是其内容。而募捐之演剧,收费之电影,遂共为游艺部 所具之事矣。会期自旧历正月初三至十五,凡十三日,今日之排演,初五正式之预 备也。 二十七日1.日间为稿事执笔终日。晚偕友人往旧戏园观新剧。剧名《珠还合浦 》,布景颇劣,饰者做作尚无大疵,惟人多南音,词多冗杂,听者既不能了了,又 弗克知其正旨,于是知新剧之难演矣。盖新剧在感化社会,若使观者探骊不得,则 兴趣且无,又何领悟足云。借镜鉴已身临其境者,知所炯戒矣! 二十八日。昨归颇晏,又续稿更余。晨起已红日满窗,急挟稿诣印刷所。时已 届岁尽,手民初未之许,商良久,始允加费印。金钱万能,殊足为凡百事业之成功 一助也。 二十九日。今日为旧岁除夕,家家爆竹声,不绝于耳,沿俗尚也。南俗晚间聚 家人父子团聚一案共食,名曰" 守岁饭".北地不知有是习否?余归家食既毕,以人 稀故无他务,独据一案,取校中自治励学会新出版之杂志阅之,历三时许,全书几 尽。夫今日何日耶?非家庭团聚时耶?余也何如父母双亡,北堂久不闻唤子之声。 回思依依膝下,此情此景,不必读蓼莪之章,便已悲慨无垠。矧兹今夕,尤令人泪 盈枕席,竟夜不能寐矣! 正月初六日。前数日余忽患喉肿症,移居调养室。友人数来视,梦亚以疾故, 相言及家世,不觉彼此同情,深有慨乎其遇。呜呼!同是天涯沦落人。余不为梦亚 悲,不为余悲,余且为举世之不得同俦而一诉其平生者,一痛哭焉! 初十日。凤历更后,连夕演剧,殊不得闲。余之烦恼岁月,遂亦因之而减其量。 人以为不得暇之困,且因之多增幸福。盖闲生惰,惰生骄,有用之精神,转化为极 不堪指使之人。假期足以养成闲暇之习,今藉斯一扫斯病,岂非演剧之功,庸人又 乌足知之! 今晨挟行囊,之车站,作京都行,与校中新剧团所组织之观剧团也,同行者将 及念人。余初入都门,人地生殊,幸导者孔多,免履迷途。语云:入国问风,入境 问俗。余入京师,睹社会之腐陋,闻政府之黑暗,首善之区如斯,知中国之自亡久 矣,又奚待外人瓜分而豆剖之哉! 十二日。晨自京归,语友人以北京现状,相与叹息,久之。夫国事非不可为也, 愚民政策,暗民手段,层出不穷,激之有以致之。追原祸始,不得不痛恨于障百川 而东之者也。 后数日又复以演剧使假期告终。总之,此三星期中,光阴殊未掷之等闲。此执 笔自记,颇堪自喜者也。今假期既逝,开课二日,拉杂书之,虽未能有完全之统系, 然无语非衷,准吾直觉,聊以为回鸿之一顾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