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毛毡拖鞋与烟斗 1996年2月16日,星期五 法庭笼罩在紧张气氛之中。公众席上为数不多的几名旁听者屏着气息倾听女检 察官宣读被告几近半世纪来所犯罪行的长长的单子。一位老太太眯细眼睛打量着被 告席上那个颇为面善的瘦老头。尽管她习惯了把每天到法庭来听执法人员描述那些 令人震惊的犯罪故事作为一种享受,但今大对这个秃顶被告的指控却使她难以相信。 莫里斯·斯琅林真是一个玩世不恭。流窜各地的罪犯?此人一生混迹于豪华赌场, 交往名人与富豪,果真在伦敦、悉尼。约翰内斯堡。苏黎世与纽约等地以放肆地偷 窃钻石与珠宝为乐? 被告席上的老头儿静静地低头站着,双手按在拐杖上,已为再坐一段时间监牢 收拾行囊。他看起来的的确确已经痛心忏悔。尽管处境是凶多吉少,但他似乎已不 在乎。当他的辩护律师莱斯利·斯皮特尔辩称,说一个屡屡得手最后拥有美女一名、 游艇一艘的珠宝惯窃只能是小说轶闻。此时被告脸上的表情,像是一头顽皮的小狗。 辩护律师大步走到法庭中央,高举双手,恳求法官看一眼被告席上的可怜人。 “真实在你们面前。你们见到的是一个可怜的人。已是六十七岁的年纪,既没有钱, 又没有家。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得不偿失’。” 律师顿了顿,以便增强效果,接下去描绘一个被罪恶与赌博毁了的人生。“这 是一幅令人感伤的。悲惨的图画。他是个聪明的、爱逗乐的、大生好动,然而又是 一事无成的人。但他并非不可救药。” 蒂萨德皇家法庭已有一段时间未闻如此离奇的案子了。眼前是一个活生生的伦 敦黑社会成员,除了襁褓婴幼时期,他的一生都靠犯罪维生。 当那位旁听的老太太听到被告那些胆大包天的煌煌“战绩”时,连耳朵都竖了 起来。他曾在南非偷窃了价值四十万英镑的钻石。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为此判了九 年徒刑。他几乎在各大洲都偷盗过珠宝。他在法国南部城市尼斯,被关了六年。至 少有两个国家把他永久性地驱逐出境。 今天上午那些以听市为乐的人们来到法庭之前,谁也没有料想到会听到这样一 桩故事。眼前这个老人本来是因在北约克郡蒂尔斯克市一家珠宝店里偷窃五条金项 链遭逮捕起诉的。他的被捕是在五个月前,也是纯属偶然。斯珀林回到蒂尔斯克来, 因驾车未系安全带受到执勤警察拦住询问。数小时后,这名警察又被召唤去侦破珠 宝店被窃项链的案子。他从保安录像带上一眼认出窃贼就是斯珀林,而斯琅林的车 牌号码他已知晓。 在法庭上,莫里斯·斯珀林被描绘为一个“屡屡中彩型的人物”,如今已大为 落魄,栖身于米尔顿的肯尼斯镇一家小客店中,同他从前在法国里维耶尔避暑胜地、 美国新泽西州的大西洋城或内华达州大沙漠中的拉斯维加斯,或澳大利亚的悉尼或 非洲的太阳城的夜总会与赌场所过的奢靡生活,真有天壤之别。 当罪犯听到他长期以来被黑社会踢以“秃头莫里”的绰号时,嘴上掠过一丝微 笑。获得这一绰号的理由至为明显,因为他从青年时代,头发即已全部脱落。国际 刑警组织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已多次把“秃头莫里”列为通缉要犯。他在六七个 国家中被判处刑期累计超过四十年。 辩护律师斯皮特尔请求将“秃头”无罪开释。他把他的当事人的一生形容为冒 险的一生。他的当事人从未通过犯罪活动真正受益,而只是把搞到手的钱又送还给 赛马场的赌注登记人与赌场老板。‘他已经认识到,如果他再不就此罢手,他所剩 下的只有’做女皇的客人‘度其余生。而他应该是抽着烟斗,穿一双毛毡拖鞋,再 也不去碰别人的珠宝首饰。“ 在听了“秃头”承诺退出半个世纪的国际罪行之后,法官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我准备实行特殊处置,处你两年缓刑。”这位助理首席法官戈登·纳托尔说, “鉴于你的年龄,我给你一个机会。” 被告席上的人听到他获得释放的消息,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他喃喃地感谢法 官,转过身来,蹒跚地走出法庭。 法庭外面,在早春二月的爽快。清新的空气中,他手拄拐杖,抹去一滴眼泪, 对一小群新闻记者说:“我是个愚蠢的老家伙,”他对他们说,“现在,一切都该 结束了。”随后,他照例谢绝拍照,转身走向停车场,带着沉重的心情驾车而去, 试图把自己的思绪集拢起来。 那天下午回米尔顿的肯尼思镇的四小时路程,交通特别松快,使他能以及时抵 达。老式拐杖把他缓缓地拽进他的孤独小屋,此时他感到了全身心深深地陷入了沮 丧。他已用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准备再次坐牢用的物品。在收拾行装时,满以 为又要在里面呆几个月了。而如今,他虽是自由之身,但他认识到,再犯一次罪, 几乎可以肯定必回监狱无疑。他必须悬崖勒马,必须遵守他对法官的承诺,再也不 受冒险的诱惑了。 “秃头”回到肯尼斯是在傍晚时分。他一只手提着箱子,另一只手拿着拐杖, 上了二楼。钱包里有十个英镑,这是他在世上仅有的财产。明天上午,全世界的珠 宝商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秃头莫里”已经金盆洗手。十个英镑对他这样一个 常去赌场的赌徒来说,只是一个小赌注。但是坐柜台的女孩子还是会愿意再次找到 他的。近来她不大敢正眼瞧他。他知道,近四年来,他所失去的大笔金钱——至少 十万英镑,都是经她之手的,她准会为此惴惴不安。 莫里斯·斯珀林进了房间,把箱子搁到床边。他的衣橱狭小,挂不下他的全部 衣服。一张床、一把硬邦邦的木椅,就占去了大半间屋子。 莫里坐在床上,踢掉皮鞋,给自己斟了一杯红葡萄酒。他曾在法庭外边对记者 说过:“我一生的故事比海明威写的小说还多。”有些故事已开始在他脑海里浮起。 时间的捉弄,使他的回忆有些模糊,但对于他作为一个闻名国际的珠宝神偷生 涯的主要情节,仍历历在目,使这位独处白金汉郡小客店之中的“秃头”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