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我的父亲(1) 世宗朱厚璁,在位45年。在位时间之长,在明代十六帝中仅次于他的孙子神宗。 45年的时间中,基本上有一半的时间他根本就不住在宫中,而是住在他专门用来炼 丹、斋醮的西苑中。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政权的控制。 在明代皇帝中,他的权术也许不及太祖朱元璋,荒唐不及武宗朱厚璁,残忍不 及成祖朱棣,可是,荒诞、自大、残忍以及喜欢玩弄权术,却交集于他的身上。他 也许是最能够体会专制皇权的优越性的一个皇帝。他的堕落,非常迅速,而且彻底。 他的刻薄寡恩,也算明代皇帝中很突出的一个。总之,本来他应当是在湖广安陆府 一个王府中守规矩的世子和王爷,却最终因获得了皇位而被皇权扭曲成为一个怪物。 似乎,一切都开始于“大礼议”——一场与他亲生父亲有关的政治争论。 谁是我的父亲 “大礼议”过程中文官政府的分化及士大夫们所表现出来的投机或顽固心态, 使他对于一般的官员们非常轻蔑,并失去与士大夫们对话的兴趣。他所要做的,就 是牢固地控制着权柄,并且永远高深莫测。孟森对于嘉靖一朝的政治,亦是用“议 礼”二字概括。那么,何谓“大礼议”?大礼议的实质是表明了明朝皇权正统的转 移,即帝系从孝宗、武宗一系转到世宗一系,其核心问题是如何尊崇世宗的父亲兴 献王。大臣们与世宗所争论的问题就是,新即位的世宗与已故的孝宗皇帝之间,究 竟是什么关系?是应该称孝宗为伯父?还是称孝宗为父亲?如果称孝宗为父亲,那 么世宗又该如何称呼他的亲生父亲兴献王朱佑杬?这些看似细枝末节的事情,其实 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对世宗来说,议大礼一事不仅是要争取自己的皇权合法性, 而且也是要逐步树立自己作为皇帝的专制权威。 正德十六年(1521)三月十四日,荒唐放诞的武宗朱厚璁病逝,留下大好江山 没有子嗣继承。武宗去世,政府的工作实际上已落在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的身上。杨 廷和与内阁其他大学士商议迎立兴献王世子朱厚璁。由于朱厚璁在当时是宪宗皇帝 孙辈中年龄最大的,其父兴献王朱佑杬跟孝宗是兄弟,按照伦序继承的原则,他的 继位得到了所有大臣们的同意。次日,太监谷大用、驸马都督崔元、内阁大学士梁 储、定国公徐光祚、礼部尚书毛澄等人出发赶赴安陆,迎接朱厚璁前来即位。谁也 不会想到,迎来的15岁的朱厚璁竟是如此难以对付。从正德十六年(1521)始至嘉 靖三年(1524),朱厚璁依靠一部分臣工们的支持,在议礼问题上与大部分朝臣对 立了整整4 年,而在这一过程中,朱厚璁一步步走向强硬和专制。 杨廷和更没有想到的是,由他起草的一份遗诏,竟然一开始就成为朱厚璁迫使 他改变立场的利器。遗诏中用武宗的语气说:“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 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 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词,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遗诏中最关 键的是最后四字“嗣皇帝位”。所以,当正德十六年(1521)四月二十二日朱厚璁 到达北京城外的时候,进城的礼仪就成为第一个问题。礼部员外郎杨应奎、郎中俞 才拟定的仪注,是照准皇太子即位之礼的,即由东安门入,宿文华殿。朱厚璁看过 之后,就对身边的兴献王府长史袁宗皋说:“遗诏是让我来做皇帝的,不是皇子。” 在当时,朱厚璁所能真正依靠的亲信,大概也就是年老的袁宗皋。后来,袁宗皋以 从龙之功任内阁大学士,由一个正五品的官员升至一品大臣。但在当时,朱厚璁无 疑是以一人之力对抗当时的文官政府。杨廷和请求按既定的皇太子礼仪行事,无奈 朱厚璁以遗诏为依据,就是不同意。最后,张太后命杨廷和等人先实施“劝进”这 样一个程序,等于在形式确认朱厚璁为皇帝,然后再按皇帝的仪式让朱厚璁入京。 朱厚璁当即受笺,也不再像以往的即位程序那样辞让再三,而是立即受笺,由大明 门入,朝见太后、武宗皇后,御奉天殿,即皇帝位。后来的人说,这件事说明朱厚 璁的心中“早有定见”——即“继统不继嗣”。对于一个15岁的少年来说,有这样 的主见是难能可贵的。所以,袁宗皋说:“殿下聪明仁孝,天实启之。”但是,我 们看来,这也许说明朱厚璁在王府时受过良好的教育。朱厚璁的父亲朱厚璁据说 “嗜诗书,绝珍玩”,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平时也重视对儿子的教育。所以,相对 于深宫长大的皇子,在王府中长大的朱厚璁自然有更强的独立能力与主见。因此, 在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上,朱厚璁小胜。但是,接下来的“大礼议”,竟牵动着整个 嘉靖初年的政局。 正德十六年(1521)五月,按照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礼部尚书毛澄的意见,朱 厚璁“宜称孝宗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父兴献大王,兴献王妃为皇叔母兴献王 妃”;对兴献王和兴献王妃,朱厚璁一律称“侄皇帝”;益王第二子朱厚炫,继兴 献王后,袭封为兴王。这样的安排,就等于将兴献王朱佑杬惟一的儿子朱厚璁过继 给孝宗为子而正式成为武宗的弟弟,以继承皇位,再将益王的儿子朱厚炫过继给兴 献王朱佑杬,继承王位。对于这样拔萝卜似地拔来拔去的安排,朱厚璁回答说: “事体重大,再讨论说来听。”显然,朱厚璁无法接受自己称自己的亲生父亲和母 亲为叔父、叔母,而称呼根本没有过继手续的伯父为父亲。但是,礼部尚书毛澄等 人的复议依旧坚持前议,并且高唱“为人后者为之子,自天子至于庶人一也”的高 调。朱厚璁的批复依旧是要礼臣们再去讨论。也许,他需要等待,等待一些人站出 来为皇帝讲话。直到七月,事情仍悬而未决。新科进士张璁上疏,针对“为人后者 为人子”的说法,指出如果兴献王健在并且即位的话,难道兴献王也要做孝宗的儿 子么?认为朱厚璁所继承的大统,实际上是太祖之统,是来自祖父宪宗的。而且, 张璁说:“现在要迎养圣母来京,称皇叔母的话,就要讲君臣之义了,难道圣母要 做皇帝的臣子?且长子不得为人后!”这一番议论,在朱厚璁听来,自是高兴,说 :“此论一出,我们父子就可以保全了。”但是,在大臣们看来,张璁的议论无疑 是奸邪之论,意在讨好皇帝。因此,纷纷上疏要求惩办张璁及其同党桂萼。但是, 朱厚璁好不容易找到支持他的人,哪里会惩办呢!于是,他不久后即命张璁、桂萼 两人进京与京城的大臣们来议礼。大臣们自然是极力阻挠二人入京,一方面与皇帝 妥协,一方面攻击张璁和桂萼两人心术不正。这样,围绕着议礼这一事件,朝臣中 已分成两派:一派是以张璁为首的主张尊奉兴献王为皇考的;一派是以杨廷和为首 的主张尊奉孝宗为皇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