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本命年 2003年是我的本命年。有种说法,是说本命年的人不会很顺利,应该扎红绳、 系红腰带之类的东西辟邪。我偏不信这个邪。结果这一年,我过得磕磕绊绊的。 2003年国际跳水大奖赛共进行9站,由于受非典影响,中国跳水队只参加 了其中的4站。第一站是在2月中旬的澳大利亚大奖赛,我和胡佳同时参加了10 米台单双人比赛,最后双双不敌澳大利亚选手赫尔姆,我只得了第三。真是邪门了。 5天后移师珠海,占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我们虽然包揽了10米台前四,我再次 重返冠军宝座,但在双人比赛中,我和胡佳再次不敌澳大利亚人赫尔姆、纽伯里。 澳大利亚人取胜的最大法宝是不惜一切地追求难度。尽管技术细节和发挥的稳定性 上不如我们,但他们充分发挥了自身力量好、起跳后滞空时间长的优势,练就了3 ·8的顶尖难度动作。而当时我的难度中,还没有一个难度系数超过3·6。 当然,我们能屹立于世界前列,靠的不是难度系数,而是稳定性。因此,这两 次失利并没有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 但接下来的两次意外,却彻底葬送了我的世界冠军梦。 在出征巴塞罗那世界锦标赛前,由于非典,我们一直在济南进行了封闭集训。 但在快要出征的时候,意外找上了我。 在我们进行3 米板、5 米板或7 米板等的训练前,都必须经过一级一级的台阶, 然后纵身跃下。那天,我的训练积极性前所未有地高涨,因为自己又很干净利索地 CHUA了一个动作。我吹着口哨拾阶而上,想像着训练后该如何打发空闲时间。 从空中翻腾而下,我的心情好极了。但没想到跳入水后会杀出个唐韶韵。我更 没想到,我们两个人会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相撞。快游到池边的时候,我缓缓地伸 出胳臂,浑身放松,唐韶韵则刚结束了动作、正从水底冒上来,头扬着嘴巴张着, 正好咬到我的胳臂!他吓了一一跳,下意识的嘴巴狠狠地闭上!没有火星四溅,没 有人仰马翻,但我的胳膊上,却清晰地留下他的一排牙齿印。如刀片划过般整齐。 我还没来得及欣赏他的杰作,小臂上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感。紧接着,牙印 附近的皮翻了过来,血开始一个劲地往外冒。 “田亮哥,真是对不起,怎么办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孩子一脸的诚惶 诚恐,像犯了天大的错误,就差要哭出来了。 我有点恼火,又觉得不可思议,面对这个无助的小孩,也不好意思说他什么。 毕竟他是无心之过。 “你小子可真有艺术细胞,往上冲的时候还能像拉小提琴般地横着给我留下道 口子。”我开着玩笑。在出征大型比赛前伤害主力队员,这个罪名可不大好。我谨 慎地斟酌词汇,生怕自己的一两句话,会让他难堪、生活在阴影里。“放心吧,没 事的,咱们练跳水的谁不破点皮。” 伤病显然不如玩笑中那么轻松。虽然当天晚上伤口便结了疤,但只要一沾水, 那块疤痕马上便像面纸一样被撕破,里面的血就奔流不息。出发前一天,伤口差不 多完全愈合了,但只要一接触水,还是如被开水烫了一样剧痛。 兵马未动,粮草先丢,这是不是一个不好的信号?我心里一沉。 7 月10日,我随中国跳水队第二批成员一行8 人,抵达了巴塞罗那。这里的跳 水池还拥有一个梦幻般的名字:“梦追”(在蒙锥克山上)。 11年前的这个地方,我就是从电视上看到跳水王子孙淑伟加冕,并开始自己的 奥运会梦想的。那一天,天很蓝,场馆很热,人们很疯狂。而关于冠军的所有瞬间, 都封存在我的记忆里。11年弹指一挥间,如今的我已经取代孙淑伟成为绝对的一号, 但如果能在这里夺冠,还有什么比这更意味深长的呢? 但这里,好像不太欢迎远道而来的中国客人。由于这是SARS后的第一次国际大 赛,我们又是第一支冲破非典重围的队伍,从组委会到运动员、裁判,从安检到住 宿,从生活、训练、比赛各个方面,到处都充满了傲慢与偏见。这种感觉,就像看 到患了疯牛病的人一样。但这种举动也刺激了我们,张练对我说:对付这种有色眼 镜的最好办法,就是击败他们! 用他们时髦的词汇来说,你有表达傲慢的权利,我们也有让你接受教训的权利。 当然,为了缓解我们的紧张情绪,张练还是做了很多工作。在抵达的第二天, 他就在训练后带着我、徐翔及郭晶晶去旁边的小公园里“游山玩水”。 那真是一个很美的公园,坐落在山顶上,全城美景尽收眼底,有花,有草,有 大海,附近有码头,船舶在附近穿梭。在下山途中,我们发现了一片仙人掌林。其 中,一棵仙人掌巨大无比,以至于它看起来有一种参天古树般的巍峨感,上面还有 文字牌介绍。 我们决定走到跟前去拜访一下这棵神奇的仙人掌。不过,过去看仙人掌之前必 须要迈过一根露在地面上水管似的东西。 他们三个最先迈过水管,围绕着仙人掌啧啧称奇,我也从水管边跨过。但奇怪 的事情发生了。 我刚一走过去,一大团蜜蜂从管中轰然飞出。巴塞罗那的天气炎热,我穿的是 短袖短裤,很快,我就感觉到右大腿传来剧烈的疼痛,我“中弹”了。张练他们一 下子围过来,帮我料理伤势,虽然我使劲地拍打着腿,想把毒液挤出来,但看来效 果不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疼的地方逐渐隆起,最后形成一个大大的包,还带着黑 色的针眼。 我有点沮丧,连蜜蜂都知道欺负我,可见我的运气之差。这个包对比赛没有直 接影响,但它对我的心理暗示作用不言而喻。很快,细心的新华社记者就发现了我 腿上的“大包”,并幽默地报道田亮在巴塞罗那“招蜂引蝶”。这一报道引起许多 国内读者的关注,还有不少人电话给新华社,纷纷支招,告诉我如何化解蜜蜂的 “毒吻”。虽然他们的秘诀我最终没能采纳,但还是很感激媒体和国内朋友对我的 关心。 比赛如期进行。19日,10米台预赛开始了,我仅名列第六。但我对这个成 绩并不介意。这仅仅是预赛而已,成绩并不带入决赛,从半决赛的规定动作开始之 后,好戏才会上演。 预赛比完,队里订的中餐盒饭,虽然不太好吃,但也比运动员餐厅的冷菜冷饭 强。为了能在12点之前赶上班车、回宿舍睡上半个小时的午觉,准备下午4点开始 的半决赛。我拿了盒饭、拉着胡佳就赶紧往班车的地方跑,全然不顾自己只穿着拖 鞋。 跳水池距离马路的直线距离不远,但要爬上高达二、三十米的看台台阶。我只 顾着和胡佳说话,没有留意到台阶前面的一个小平台,这个疏忽让我付出了惨痛的 代价:我一脚睬了空,穿着拖鞋的脚趾探出了头,撞上了高一层的台阶。身体像香 蕉皮一样地在空中作了个抛物线栽在地上,手上的盒饭也脱了手,掉在离我不远的 地方。鸡汤和青菜等开始流出。 紧接着,我觉得右脚拇指剧疼,一看,整个大脚趾的指甲被掀翻,血肉模糊。 “太疼了!我可能回不去了!”我龇牙咧嘴地对胡佳说。“没事!我扶着你!”他 回答道。 但我已经站不起来了,要在台阶上休息一会。这个时候,血开始如水流般地往 下滴。我看着表,已经过了12点,离下午比赛不到四小时:接下来的半决赛和决 赛,我还能吗行? 坐在台阶上,我捏着脚腕,想帮助止血。但过了一会,血还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而我却感觉越来越疲惫,我快晕倒了。 闭着眼睛躺在靠在台阶上。那种疼痛的感觉告诉我,伤势挺严重,情况不太妙。 这时,胡佳跑回去叫来了教练和队医,大家看到的我已经是斜躺在看台上,烈日炎 炎,我却浑身出虚汗,面无人色。 他们将我抬起来,平放在看台顶层阴凉的楼道上。我感觉舒服多了。虽然睁开 眼看不到东西,但我的思维活动一直没停止过,下午是继续比赛还是宣布弃权,这 是个大问题。 我能进行思考,证明我还没有晕过去,伤势还不严重,应该能够比赛的……我 这样安慰自己。 过了几分钟后,他们将我送到了医务室,又是看脚、检查骨头、照片子,又是 包扎什么的,忙乎了近一个小时。 午睡泡汤了,饭可是不能耽误的。我赶紧把东西给吃了,还是有点恶心,脚还 是钻心的痛。 但当时我已经有了主意:就算断腿也要比。这倒不是因为我有多么高尚的荣誉 感,而是因为,当时中国代表团的团长体育总局的副局长段局长说:“对一个中国 运动员来说,比赛不光比技术,更要比精神,比作风。” 下午比赛前,我在陆地上做了一个简单的全套动作热身,还练了练407 抱膝。 但为了避免脚伤加剧,我选择了直接比赛。 虽然脚趾还在,但这时自己第一次赛前有了输的念头。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第一个动作,我虽然得了84.66 分,但感觉不是很完美,自己的霸气,自己的 优势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有一点不对劲!这几年,我从没有在大赛中失过手, 这次,我是否要丢掉自己的又一个世界冠军? 我有点接受不了没有领先的事实,六个动作下来,只有第四个和第六个发挥了 水平,其他的一个比一个糟糕。感觉只是头朝下入水了。在进行反身翻腾的动作时, 两个大脚趾必须需要抓台的动作。但我一点也用不上力。 如果自己在赛前试一下,效果肯定会好一点。我开始后悔起来。 决赛就这么进行着,其流程有点像1996年奥运会的时候,每一跳都是波澜 不惊,每一跳都很平淡,当然每一次分都不是很高。 我就这样与冠军,与梦想擦肩而过,只得到了第三。赛后,连加拿大人德斯帕 蒂都开始关心起我的伤来:“请大家看看他的脚趾。第6个动作,他得到了96分 的高分,不少裁判还打出来了满分10分。他依然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连对手都这么说,我当时恨不得找得地洞钻下去。我不是一个喜欢找客观的人, 输就是输了。明年的奥运会,我会重新站起来的。 就这样,带着伤病,蜜蜂咬的痕迹和两块铜牌,还有被当地炙热阳光嗮黑了的 脸庞,我回到了北京。2003年底,由于在北京跳水馆还没有翻修好,我们只能前往 天津,进行奥运会前的最后一个冬训。 但就在我这个本命年快要收尾的时候,倒霉事还是没有放过我。 想想这一年,虽然拿了不少冠军,但最关键的世锦赛还是丢了,因此我练得挺 辛苦的。我想用自己的努力训练,来冲一冲邪气,也为自己的本命年划上一个圆满 的句号。 在一天早操后的跑步训练中,我没有像其他老队员一样选择放松跑,而是撒腿 狂奔。 那天在田径场的200-300 米拐弯处,突然冒出一个1米高的小球门。本来球门 是在田径场里面的,但不知为什么被挪到了跑道上。 前几圈,我都顺利地避开球门,但到了最后一圈冲刺时,我正准备甩开队友, 歪着头扫视一下其他人,疏忽了那个跑道上的障碍物。自己的两腿就这样撞在了横 杆上,球门被撞飞老远。而我在巨大惯性的作用下,直接趴在了地上。 又是好半天动弹不得。起来后,大腿特别疼。我拍了拍自己,感觉还好,能走, 就一瘸一拐地走回宿舍。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该去吃早饭了,我想下去食堂打饭,可是双腿痛得难以 忍受,根本没办法动弹,只好请张练帮我叫大夫。早上6 点半,医务室的大夫本来 还在休息,但被强行叫起,给我的腿上敷冰袋。 好在除了痛感,我还有饥饿的感觉,室友秦凯帮我从食堂带饭回来。早饭后, 跳水队的领导以及其他教练都过来看望我,我成瘸子了。 第二天,大腿受伤的地方开始充血,按照我的经验,一个星期肯定好不了。12 月24日和31日,国家跳水队进行两次很重要的全队测验,但我都没有赶上,连房门 都没有迈出过。 在奥运会备战的关键时刻,就快要出征世界杯了,我受伤了,这可不是闹着玩 的,从游泳中心到全队,还有陕西省体育局长都非常紧张。我对他们说:没事,虽 然有点疼,但很快就没有事了。 果然,两个礼拜后,通过扎针、敷药、吃药,我很快就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大家 面前。2004年到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