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女孩与枪杀麻雀的少年》 有一阵子,用空气枪打麻雀变成了我们家这一带最先进的行为。隔壁住了一位 神枪手大哥,他借来一枝空气枪,继续着他在这一带孩子们中的领导地位。空气枪 沉着而威严,黑亮而冷酷。你很难在那么多兄弟之间能有机会抢到那枝枪试试,尤 其我的年纪是如此轻的辈份。很难忘记当初那种热切但必须仅表现出稍有兴趣的冷 漠的围观心情。但机会终于来了。 是那位大哥在装子弹后误触扳机,伤了一个我一向不知道名字的整天垂着鼻涕 的黑皮肤的另一条街过来的黑鬼的那次。子弹并没穿透他的皮肤,我第一个观察到 的;但那种痛楚可想而知。那个黑鬼倒地抱腿呼天叫娘。现场一片大乱,咸认大难 临头。是在那枝枪被所有人拒绝承认与它的牵连关系,被抛弃在地上而大家全去抢 救那个流鼻涕歇斯底里痛哭的黑鬼时,我终于握到了那把枪。真的没有人注意到我。 很容易潜伏在一个没有同伴的地方,而且很容易在电线杆上找到那只麻雀。 我知道我对麻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有时在它们边叫着边飞过去时,我完全不 在乎它们的存在;有时候会去注意一下它们在电线杆上的表情;有时候我慢慢观察 它们在地下蹦跳着啄食的警觉神情;但我想最令我不满的一点,是它们有翅膀,随 时可以飞走。 我开始举枪瞄准,枪身果然沉重,但稳定。木制托柄靠紧下巴,温和而有力。 整个世界凝结在两点瞄准器与偶而晃动着脑袋的麻雀形成的探索的直线上。摒住了 呼吸,心脏在猛烈地撞击着胸口。手指逐渐在扳机上用力,有点儿汗水。我知道我 只有一次机会。扣。 那只麻雀真的就这样直楞楞的掉到地面上。 我从来就不是那种幸运的或准确的人。功课平常,顽皮,没有什么特长。有什 么奖抽的话,永远是“铭谢惠顾”。赛跑时很容易看出我在一群同辈中中等的发展 程度与定位。除了在游艺会内扮演过一群强盗内的小喽罗外,从没有任何出风头或 显示自己特殊的纪录。但这次,我的生平第一枪就打下了一只麻雀。 我赶到时,它的翅膀正停止了扑动,腹部渗出一丝血迹。我跪在地上凝视着它, 无法相信这个奇迹似的命中。它的眼睛己经闭上了,爪子略微缩起。翅膀早已停止 不动了,但扑动后凌乱的羽毛正缓缓的,结论似的,轻轻的翕拢在一起。 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旁。她也不再凝视着那只麻雀的尸体。我 相信她完全没有分享到我的兴奋、无措与壮举后的莫名,因为她看也不看我一眼, 隔一下就走了。从此我发现她再也没有正面瞧我一眼。后来听说她家搬走了,搬到 遥远的新店。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她后来对我有那样害羞的笑容了,我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 要用那把枪去枪杀麻雀。 也许我们没有翅膀。我们不能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