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再赴江城旧情深 深秋的吉林山青水绿,景色宜人。 张学良果然不负对谷瑞玉的许诺之言,他在和张作相等人去日本观看秋操以后, 回程中真的选在经朝鲜进入国境,然后他在火车经过长春的时候,向张作相请了假, 中途下车。 他并没有在吉林省城长春逗留,而是便装微服,独自带着贴身侍卫李小四等三 人,秘密来到了距长春百余里的江边小城吉林。 他在见到谷瑞玉以后,心里颇感惊异的是,在日本时他倍加忧虑的事情并没有 发生。谷瑞玉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以种种借口要求张学良将她带到沈阳,也不曾 含沙射影地暗示他尽快明确两人之间的关系。谷瑞玉每天和张学良只是听戏、下棋、 逛街和到松花江边去观看秋景。他们的话题不再像从前那样,在让张学良烦恼的婚 姻上兜圈子,谷瑞玉感兴趣的话题,大多都是张学良对日本秋操的印象。这样一来, 张学良对这位温柔清丽的姑娘更生好感。他向她毫无保留地谈到了对日本的观感。 那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谷瑞玉,全然是位通情达理的女孩,她不再纠缠自己的本身, 恰好说明她是从心里真正喜欢自己,而不是另有什么非份之想。 “日本人对我很好,很客气。”张学良对谷瑞玉谈起到日本的经过,就仿佛再 次身临其境,他兴致昂然地对她侃侃而谈:“他们给了我一个勋章。我还见过日本 天皇,我也见了天皇的母亲。可是我见了他们以后心里却非常不满。” “不满?”谷瑞玉诧然望着兴致勃勃的张学良,一时无法理解这位在日本受到 天皇礼遇的少帅,到底为什么对日本心有芥蒂。 张学良的思绪还停留在东京晋见天皇时的不悦氛围中,他对她说:“为什么不 满呢?就是日本人总是想要对中国人施用武力,想把中国人压住。他让你去看秋操, 就是想让你看看他们有多大的势力,这种要显现出来的做法让我反感。我在日本到 处都看了,可是,我这个人不是那种见了武力就害怕的人。你有多凶我也不在乎, 正是由于他们的武力威胁,我心里对日本就更加警惕了。” 深秋的松花江更蓝更美。江边小道在傍晚时分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迹。即便 偶有行人,大多不会注意一对情意绵绵的青年男女,特别对便装微服的张学良,更 不引人注目。当他和谷瑞玉踏着片片灰黄的落叶沿江边漫步的时候,行人都会把这 位英俊的青年误成为学生。谁也想不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北军少帅。他回忆起在 北海道观看日军秋操时的情景,心里好像燃烧着一团火,那是一团激怒的火焰。他 告诉在身旁聆听自己谈话的谷瑞玉说:“所谓日本的秋操,就是军事演习。我在北 海道看了他的军操和演练,对于日本军人的军风,我心里当然很佩服。日本军队的 党军演习也确实很好,但是我对他们的所谓军威武力,决没有畏惧之心。因为我不 怕武力的炫耀,我们东北军有一天也会强大起来的。” 谷瑞玉理解他的心,知道性格坚韧的张学良越是在强敌面前,越会显现出平常 人少有的坚毅和勇敢。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品味他的语意,她希望在这默默的聆 听中取得他对自己的好感。 张学良远望着夕阳下的悠悠江水,动情地说:“我所以在观看秋操中对日本人 引起了憎恨,就因为后来他们又带着我去参观了海军。还有,他们好多兵工厂也让 我去看过了。日本的武器库我也看了。我一看心里就感到他们这完全是在向我示威。 我曾经到过吴军港,军舰好像有陆奥、天成、金钢、伊势,我都上去看了看。我看 见日本海军的炮筒确是十分先进的,一个库房里有好多种。我当时心里就想,你们 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无非是在向我示威嘛!其实你们日本人也用不着向我示威,我 们也知道日本军队的厉害。我虽然年轻,可是我不但不害怕,反而引起了反感:你 们这样示威干什么?是想吓唬人吗?你吓唬我,我也不怕!总的来说,我到日本去 看秋操,得到的印象并不良好!” 谷瑞玉没想到张学良对日本持有如此强烈的反感,为了不让他们的谈话始终陷 入这激愤的气氛中去,机灵的谷瑞玉有意避开了敏感的话题,她说:“汉卿,可是 报纸上不是刊载了你在日本受昭和天皇礼遇的大照片了吗?” 提到天皇的接见,张学良脸上的愤慨神情稍有和缓。但是谷瑞玉仍然难以让爱 国心极强的张学良很快从对日本炫耀武力的激愤中解脱出来。张学良和谷瑞玉双双 伫立在江畔黑灰色的天主教教堂下面,晚风在江边的林荫道上徐徐吹过。他说: “不错,我在晋见天皇的时候,戴着他们送我的一枚大勋章。而且还生出了一个有 趣的故事来呢。” “有趣的故事?”她眼里露出了笑意。 “是有趣的故事。瑞玉,昭和天皇,对了,应该叫他皇太子最合适了。日本人 不知为什么竟然把我和皇太子相提并论了。有人竟然将我误为是皇太子了,可笑至 极。” “竟有这样的事?” “在东京观看阅兵的时候,我跟在演习指挥官的身后走,军乐队却将我误当成 了皇太子,而且当我走过来的时候,他们的乐队还奏起了《八千代》!” “《八千代》是他们的国歌吧?” “是的。”张学良的眼前又出现了东京那幢镶嵌着碧绿色琉璃瓦的皇宫,几层 碧瓦参差的大殿矗立在深秋的阳光下,让张学良忽然感到心绪紧张。在日本逗留期 间,张学良时时感到心情压抑,尽管日方表面上处处表现出对来宾的礼遇,可是他 仍然感到日本人在这故弄玄虚的礼遇背后,一定隐藏着无法猜测的凶险。现在,当 张学良向谷瑞玉回忆在日本的经历时,心里仍然余悸不消:“瑞玉,我第二次到日 本皇宫里去的时候,有幸见到了皇后。我会见皇后以后,在外面签名的时候,就听 到了这样的话,说皇后见了我以后,问她身边的人说:‘刚才第三个进来的人是谁? ’为什么要单独问我是谁呢?后来我才弄明白,我长得很像当时的日本皇太子。当 时我们在皇宫里也见到了天皇昭和,他当场给了我一枚金质的勋章!” “他们给了你金质奖章,那不是最高的奖赏吗?” “不,你不懂,这不是什么奖赏,我也不需要日本的奖赏。他们这种作法,与 其说是奖赏我,不如说是在拉拢我!” 谷瑞玉不反驳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似有什么心事。张学良也忽然发现谷瑞 玉的心思完全不在日本,虽然她故意装出对张学良日本之行大感兴趣的神态,但是 他发现她在自己谈话的时候想着其它事情。半晌,谷瑞玉才说:“你是说日本人也 看到你,将来必定会成为东北的真正执政者吗?” “不,瑞玉,恰恰相反,日本人是看我张汉卿是个没有用的纨绔子弟,不然的 话,他们就不会让我去看那些军舰和大炮了。” “哦?他们有什么理由,说你是纨绔子弟?”她困惑地一怔。下面的话不知为 什么竟吞咽下去了。 张学良说:“在他们日本人眼里,我张汉卿现在只不过是个 在父亲庇护下的有钱的纨绔子弟,但是,他们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不能总是扮演这 种有钱的纨绔子弟的角色。有一天,我必须为我的国家做出一番惊人伟业来的。” 谷瑞玉不响。她只是默默地听,偶尔会不时插问一两句,好像她另有心事。目 光游移地避开张学良,面对着夕阳下越来越暗的江水发呆。 他们在江边的谈话就在这种不冷不热的气氛中结束了。 谷瑞玉对张学良的谈话只听,却不肯谈任何反对的意见。她这拘谨的神态显然 与张学良在哈尔滨见过的谷瑞玉大不相同。晚上,张学良回到他下榻的客栈,暗自 回想起谷瑞玉这次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不禁困惑,甚至升出种种猜测。可是 他始终找不到谷瑞玉不向他重提结婚和去沈阳的要求,究竟是何种原因。直到他从 吉林即将返回沈阳的一天,李小四忽然送进一封密封着的信来,说:“少帅,这是 长春鲍家特别派人送到吉林来的。这要请您亲自拆阅才行。” 他知道长春鲍家的来信,就是鲍贵卿公馆里专函。他从信封上那熟悉的笔迹一 眼就认得出来,写信的竟是胞姐张冠英。张学良万没想到大姐竟会在这时候写信给 他,急忙拆阅一看,信上竟只有几行字:“汉卿,见字后请马上到长春来,有急事 相商。”张学良吃惊地将姐姐冠英的信反复看了又看,一时如堕五里雾中。他此次 来吉林秘密幽会谷瑞玉,任何人都不知内情,可是冠英竟然知道他在吉林,究竟是 何人泄露了他的秘密?姐姐急请自己赴长春,又有什么急事与他商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