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蜜饯之毒与白猫之死 周末的傍晚,一辆日本小轿车从北陵别墅驶出,直向市区开来。 车里坐着披军大衣的张学良和赵四小姐。眉眼清秀的赵一荻显得清纯而美丽, 秘书工作她已经适应,现在她经常陪着张学良到公开场合去应酬,在沈阳军政两界 反应很好。她透过车窗眺望陵区一尊尊覆盖白雪的石兽石像。她知道今天谷瑞玉在 沈阳经三路小公馆,特别为自己设下家宴,那是对她在北陵别墅治伤的一种答谢。 所以,赵一荻清早起床就开始梳妆,她渴望和谷瑞玉经常在一起,她对这位随军夫 人从心里充满了好感。早饭后,张学良亲自陪同赵四小姐前往经三路公馆。 别墅的大铁门徐徐开启。轿车驶了进来,张学良和赵一荻探头望去,只见小楼 的回廊下,早已恭候着几位奉军将领的眷属。赵四小姐知道,那时的谷瑞玉已经恢 复了她从前的生活方式,每天在公馆里请人打麻将,唱戏和打网球。封闭式的幽居 生活再次被打破以后,谷瑞玉希望实现她多年来梦想的自由。 现在,当赵一荻飘然而至时,女眷们都发出一阵情不自禁的赞叹。谷瑞玉虽然 风流标致,但在赵一荻面前也不能不自惭形秽。她亲昵地迎上来,紧紧拉住赵一荻 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妒意,她说:“绮霞,你的清纯和美 丽,实在让我感到自愧不如。和你在一起,我常常会感到我已经老了!” 赵一荻说:“二姐,我平生最喜欢爽快的人,没想到你的性格真像东北人。” 谷瑞玉说:“我多年来虽生活在东北,可是我永远都是天津人。我的家就在杨柳青, 前次已经说过,我十几岁时就下了关东。从前在天津是学唱评戏,到了吉林后才开 始唱京剧。所以我们的性格应该相同才对。” 那些女眷见她俩见面就有说不尽的话,都称赞不已。赵一荻见公馆里满园皑皑 积雪,忽然说:“二姐,听汉卿说,你园里也有几株腊梅?那天在北陵听了你的咏 梅诗,心里就很感动。我初来东北,何不请我到园中赏梅?” 谷瑞玉说:“四小姐,大冷的天,赏梅不如煮酒。待会儿二姐要为你摆桌全羊 席,是我特别从大餐馆请来的厨师烹调的。现在我要请你先进去,陪我们打上八圈 麻将再说。”赵一荻面有难色,因她从不喜欢打麻将。可是张学良在旁解围说: “也好,绮霞,打麻将是瑞玉待客的习惯,你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吧。” 谷瑞玉说:“汉卿,今天我们女将一齐来对付你,如何?这就叫四面楚歌!” 张学良望了身边的谭海一眼,忽然灵机一动:“不敢当。瑞玉,我今天没有牌兴, 就让我和谭副官长去打几杆台球吧。”谷瑞玉见张学良无意和她们搞竹林之战,只 好拉着赵一荻上了楼。 午餐时一桌丰盛的酒席。席间,赵一荻在谷瑞玉的频频相劝下,一连喝了几盅 醇酒。这也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喝这么多酒。她没想到谷瑞玉早将当初的妒忌忘却 了,对她格外友善和热诚。她心里暗暗对长期随军的谷瑞玉产生了好感。她认为她 是位心地善良的女子。 盛宴将散,已是掌灯时分。 张学良回到楼上卧房休息,正在这时,谷瑞玉捧着一碟精致的北京蜜饯走了进 来。在幽幽的灯火下,她用银箸小心将碟盘里那五颜六色的蜜饯,分放在几只白瓷 小碟里。那些北京蜜饯在灯下显得十分诱人。 张学良见赵一荻心无顾忌地接过谷递来的筷子,不禁浓眉一蹙。谷瑞玉担心张 学良不肯吃,又将另一碟蜜饯送到他面前。这时,副官长谭海走过来,意味深长地 瞟了张学良一眼,张学良会意。谷瑞玉希望张学良去尝那碟蜜饯,可是,没想到张 学良这时多了个心眼,急忙示意赵一荻放下筷子,然后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谷瑞玉 略显紧张的脸上。说:“瑞玉,这些蜜饯是从哪里弄来的?” “上次去天津,买来的。” “天津决不会有这么好的蜜饯。” “对对,是北京的蜜饯。”她的声音有些慌张。 “如此说来,前次你和三姨太也去了北京吗?” “不不,时间太紧,我没有去北京。” “既然你不曾去北京,为何却有这么好的蜜饯?” “这……”谷瑞玉迟疑不答。 赵一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忽然感到几分紧张。这时,张学良发现谷瑞玉平 时喜欢的一只大白猫,正咪咪叫着从桌几下钻了出来。张学良灵机一动,随手将碟 内的蜜饯扔给了那只大白猫。大白猫立刻扑上来,贪婪地吃起来。 “真是暴殄天物呀!”谷瑞玉见张学良将一碟蜜饯都丢给了小猫,她那泼辣性 子登时发作。谷瑞玉挥手去打那已吞食了许多蜜饯的白猫,怒咻咻地将猫赶向楼道。 张学良冷静望着暴怒的谷瑞玉,却笑了:“瑞玉,为什么要打猫呢?那些蜜饯 可都是我赏给它的。” 谷瑞玉一赌气,甩手走到一边去,不再理睬他。但是张学良仍在悄悄观察她的 神色。他已经看到副官长谭海投向他的眼色。可是赵一荻仍然蒙在鼓里,一时猜不 透张学良和谭海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又为什么对谷瑞玉送来的蜜饯产生了怀疑。 在幽暗的灯影里,那只白猫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忽然,张学良和赵一荻都听见 廊道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叫声,那是小猫在凄惨地叫着! 副官长谭海叫声不好,张学良却如有所料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可是不谙内情 的赵一荻已经冲到了走廊,她开亮了灯盏,惊愕发现那只刚才还欢蹦乱跳的白猫, 此时竟已气绝身亡,呜呼哀哉了! 谷瑞玉惊恐地从内室里来到走廊。她也被那惨死的小白猫惊呆了,叫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赵一荻也把意外的目光投向了谷瑞玉,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小白猫是死于北京蜜饯。谷瑞玉的脸突然变得苍白,她想哭泣 又忍住了。 “瑞玉,你说,这些蜜饯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大家回头一看,张学良已经来 到了走廊,他并没有勃然动怒,而是冷静地面对着这一切。谷瑞玉在张学良的追问 下,脸庞变得越来越苍白起来,她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瑞玉,这是……”赵一荻当时尚不知道,在沈阳军政高层正在酝酿着一场你 死我活的权力角逐。她更不会想到有人会在她和张学良吃的蜜饯里,暗中偷偷下了 剧毒。而谷瑞玉就是直接加害于他们的人! 张学良虽然冷静如常,可是在他内心里却怒火万丈。他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往情 深的如夫人谷瑞玉,居然会成为政敌加害于他的一个帮手。他看见副官长谭海猛然 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将乌黑的枪口对准了大惊失色的谷瑞玉,大骂一声,就要搂火。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一荻突然闪出,她将张学良牢牢抱住,大叫:“汉卿, 千万不能开枪呀!”谷瑞玉早吓得抱头大叫:“救命啊——,我冤枉啊!” 张学良始终冷静面对,不失大将之风。他见赵一荻抱住自己为谷瑞玉求情,就 向谭海以目示意,说:“不必大惊小怪,我张汉卿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难道还怕 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他忽然目光如炬地盯住浑身发抖的谷瑞玉,说:“瑞玉, 你要说清,这些蜜饯的来历。到底是什么人交给你的?” “这……”她痛哭不语。 “如果我没猜错,可是杨家的三姨太吧?”张学良冷笑。 谷瑞玉左右闪躲,早已哭成个泪人。她只是哭求说:“汉卿,好歹你我相好一 场,你待我情深意重,我岂能暗中加害?我敢对天发誓,确实不知道杨宇霆的三姨 太,送给我的这些北京蜜饯里,会有人暗放了毒药。不过我敢保证,三姨太她决不 是那种害人的小人!她是个好心人啊!”张学良哪里肯依,他被赵一荻推出门外, 余怒不休地来到楼下。虽然赵一荻苦苦相劝,可他仍然不肯罢休。赵一荻见他激愤 难平,惟恐一时怒起,再失手将谷瑞玉伤害,急忙抱住他哭求:“汉卿,东北政界 人事复杂,二姐她一个女流,又怎能生出害人之计?我想,她背后必有人暗作手脚。 你千万要冷静才好。” 张学良也觉自己失态,静下心来一想,说:“绮霞,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张汉 卿当然不作不义之人。但是,有人想暗害我,已经抓到了证据。我要马上派兵将杨 宇霆的三姨太逮来,让她和这忘恩负义的女人对质,如何?” 赵一荻沉吟片刻,说:“凡事都要冷静,你是东三省总司令,处事岂可如此匆 忙?既然是杨宇霆三姨太所为,她岂能承认此事?而且这样一闹,也许还会打草惊 蛇,坏了你今后的大事!” 张学良听了,深感年轻的赵四小姐既有胆识又有韬略。尽管他不再孟浪,但又 心有不甘地坐在椅子上,沉思片刻说:“绮霞,你说得有理。可是,有谷瑞玉这样 对我不忠的女人在身旁,又怎么可以让我安心主持东北的政务呢?而且她和杨宇霆 暗有往来,现在已经成了杨宇霆安插的一个耳目了,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赵一荻想了想,进言说:“二姐心性慈善,她也难免在东北这种政局纷乱的时 候,误上了别人的贼船,为他人利用。可是,汉卿,二姐走到今天,莫非你就没有 责任吗?” 张学良一怔,她忽然从赵一荻的眼神里领悟出什么,思虑再三,终于首肯说: “好吧,就让你在这里先陪陪她,再从长计议。绮霞,有你在这里,可以劝阻瑞玉 不要到杨家去了。因为她再去那里相当危险。” 赵一荻说:“你放心吧,我会和二姐加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