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令他奇怪的是于小雯丝毫没有过分的反应,她只是平静地对他说晚上开车,当 心一些。 宋浩伟没有立即启动轿车,透过车窗他看到于小雯房间的灯光一直亮着,像一 只大橙子挂在黑乎乎的树上。她在干什么?哭吗?还是听音乐,让满屋子充斥玛丽 亚·凯莉高高在上的声音,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个端盘子出身的美国天后,他曾对 于小雯说过她的声音太飘,听了不踏实,让人总有一种从空中下坠的感觉。那天, 在音像制品商店,于小雯晃动着手中凯莉的专集《MUSICBOX》说我就是喜欢这种感 觉。 于小雯的确哭了。她把床上的毯子、枕头摔出去之后,便走出了房间,顺着漆 黑的楼道和狭窄的楼梯上了楼顶。风一下子就大了起来,被风扬起的头发像要极力 挣脱什么似的,拼命地摇动。远处的莲花山已变成黑乎乎的一片,像一大朵凝固的 乌云躲在夜幕之中,翠绿不见了,其实这才是它的本色。她来到垛墙边,楼下静悄 悄的,恹恹的街灯守候着空荡荡的街道,像是独守一段毫无意义的承诺,偶尔有车 闪着尾灯缓缓而过,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的一两个路人给平淡的画面带来一些神 秘色彩。 于小雯再次把目光投向远处,她发觉那片黑乎乎的山在动,缓缓的,让人无法 察觉,像一列即将进站的火车。她为自己活跃的想像力所惊讶,其实从她第一眼看 见它时,那个冒着白烟的乌黑车头的画面便在她的脑海里潜伏下来。她第一次看见 火车是在她10岁那年夏天,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来到了离家 很远的车站,车站很小,只有一间小屋和一个年纪很大的养路工,那时她还不知道 这个工种的名称,只是看他一边走一边用小锤敲打两旁的铁轨,觉得既好奇又好玩。 这时一列货车从远处开了过来,乌黑的车头喷着白气,吃力地拉着一长串同样乌黑 的带着轱辘的大箱子,箱子里装满了煤,当这个庞然大物来到眼前时猛然尖叫起来, 那声音很清脆也很突然,她的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长满青草的土坡上,其他的伙伴 也是一脸惊吓的表情,只有那个养路工站在路基一旁,眯着老眼面带笑意。 于小雯笑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年前的情景自己会记得这么清晰,宛若昨日 一般。风似乎缓了,它也累了,应该找个地方歇息了,她想,我也该休息了。刚才 宋浩伟转身走出房门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而有力的大手猛地 掰开,她的眼前是长达几秒钟的空白。她知道和宋浩伟的这种关系随着他的离开而 行将完结,自己的许多美好设想只能在余下的幻想中完成。她突然发觉自己一年多 的时间像是一场梦,现在她终于被现实的质感触摸到了,那种感觉就像十几年前她 一屁股坐在了长满青草的土坡上一样。 于小雯回到房间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很好,没有丝毫倦 意,洗漱过后,她用不粘锅煎了两个荷包蛋,又冲了一杯“雀巢”牛奶,丰盛的早 餐使她体会到生活美好的一面。8 点钟不到她已来到了公司,半小时后她见到了双 眼布满血丝的宋浩伟。 “阿雯,对不起,昨晚我确是有事。”宋浩伟喝了一口自己刚刚冲好的速溶咖 啡。 于小雯坐在他对面微笑着,没说话。 “生气了是吧。”宋浩伟走过来,爱抚地拍拍她的脸。 于小雯抬手捋了捋头发,善意地挡住了对方的手。 “宋总,我今天是正式向您辞工来了。一年多的时间多亏您的照顾,在这里我 谢谢您。”于小雯含笑看着对方。 宋浩伟愣住了,他显然没有想到于小雯会来这么一手,他重新坐回到大班椅里, 点着一支烟吸了几口又熄灭,他端起小巧的咖啡杯,大口大口地喝着,像是一个刚 刚走出沙漠饥渴的旅者。 “你已经决定了?”于小雯点点头。“如果是因为昨天的话———”“不,这 和昨天的事无关。”“离开俊成你准备去哪?” 于小雯微微一笑,低下头,摆弄起了手指,宋浩伟曾对她说过她的手指是完美 的。“好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答应你,”他起身从墙角的保险箱里拿出一 大叠钱放在于小雯面前,“这是5 万,算是,算是给你的补贴,”他在斟酌着用词, “在公司你帮了我不少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他顿了顿,又补 充道,“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 “谢谢。”于小雯站起来,把钱塞进了手袋,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宋浩伟的办公 室。在空荡荡的电梯里,于小雯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簌簌地落了下来。 五十三 1997年的元旦对王小宁来讲是他生平27年中最黑暗的一天。 一个星期前李曼从香港回到了深圳,和她一起回来的除了她迷人的笑容外还有 一个身材高大讲一口近似于法语普通话的外国人,他就是朗贝尔,那个叫大安的法 国小伙子。那天晚上,几个人在阳光酒店的“潮江春”一起吃饭,李曼告诉林安, 这次颁奖晚会的主办单位之一就是朗贝尔所在的法国时装集团香港分公司,现在的 朗贝尔已是这家分公司的总经理,所以也是晚会嘉宾。当时王小宁不在,他正坐在 “西雅图”酒吧里拼命地往嘴里倒着冰冷的啤酒。 李曼走后的那天晚上,林安和王小宁坐在一家清吧里喝着小瓶的“喜力”啤酒。 林安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将李曼的意思表述完,讲完后他对自己拙嘴笨舌的叙事 能力感到深深的厌恶。王小宁只是听着,在林安时断时续的表述过程中,他没有一 次打断对方,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餐台上放在玻璃器皿里的那支红蜡烛, 烛光在他逼人的目光下躲避着。他更像一团静物,只是从未停止喝酒的动作从一个 侧面显示他思维的存在。 “小宁呢?他怎么没来?”李曼问正在喝茶的林安。此时那个高大的法国人去 了洗手间。 “不知道,下午我没找到他,手机也关了。” “看样子他是在生我的气。”李曼笑着摇摇头。 “不是生你的气,我想小宁从来就没生过你的气。”艾薇说。 “还有一件事刚才忘告诉你们了,我要结婚了。” “结婚?!”林安和艾薇都大吃一惊。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