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房间里,任飞儿握着话筒,急切地问:“成功了?裔天,游戏测试成功了,对 吗?” 只有一片嘈杂的声响,嗡嗡的,吞噬了任飞儿最后的耐心。 在裔天和韩逸耳朵里,这一刻,是寂静。 仿佛没有声音只有画面的电影,沉默,是惟一的问候。看着对方,说什么,又 从何说起呢? 问声“你好”嫌太生分,于是彼此都傻傻地愣着。 刹那间,因着心跳的速度延伸出长久,缄默中,暧昧滋生。 眼前的裔天还是那个育天,卓尔不群特例独行,近十年的光景似乎没有在他身 上留下痕迹,眼神还是一样的锐利单纯。曾经,韩逸躲在女生宿舍的窗帘后偷偷看 他跑步,每次,韩逸都觉得裔天在跑向未来,未来无限。 眼前的韩逸不是那个韩逸了,发型变了衣着变了气质也有改变。原来的韩逸清 澈,而现在,像不见底的一潭深水。近十年的光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裔天明白, 一个女孩子在国外念书工作要忍受怎样的寂寞,要练就如何的承担,她眼神中的沧 桑疲倦,裔天懂得。 还是韩逸先打破僵局,大方地伸出手:“祝贺你。” “谢谢,”裔天顿了顿又说,“没想到,第一个向我表示祝贺的,是你。” 是啊,第一个向裔天表示祝贺的,不是任飞儿。 韩逸说:“我也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 裔天问:“你怎么来了?” 钱浩瀚接话说:“韩逸听说你今天搞测试,一定要来。” 韩逸什么时候到的上海,来度假还是公干,她的先生是一起来的吗,裔天满腹 的疑问。韩逸写了个电话号码给他:“再联系,你忙吧。这些,都是你的新朋友?” 裔天点头。 韩逸说:“我先走了,和你的朋友们玩得开心。” 裔天怔怔地,好像还没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韩逸,也欢迎你来。” 韩逸已经离去。 韩逸的背影,再度落人裔天眼底。 裔天问钱浩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钱浩瀚欲开口,看到任飞儿来了,拍了拍他 的肩膀。 任飞儿跑到裔天面前,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裔天, 你怎么了?” 裔天忙把韩逸留下的电话号码收起来:“我……我没怎么,高兴。” 看任飞儿遗憾的样子,裔天抱起她转了个圈:“飞儿,游戏过关了!” 任飞儿的心真的飞了起来。 晚上,要举行一场小型的四人聚会,任飞儿盼望了好多天了。 蜡烛、音乐、香摈酒,任飞儿设想的都市情调,对着鸡鸭鱼肉青菜豆腐螃蟹鸡 蛋,她犯了难,请来刘恋帮忙。 任飞儿和刘恋在厨房里忙了起来,任飞儿说:“刘恋,谢谢你和康平能来,去 请你们的时候,我还直担心呢,怕你心里有什么别扭。” 手脚利落的刘恋动作慢了下来,亏得是任飞儿说出这样的话来,换了自己,就 是这么想也不会这么说,可任飞儿心无芥蒂的样子,你又能和她计较些什么?刘恋 心里说,我是给任飞儿的心无城府打败了,嘴上却敷衍:“裔天和康平要开始合作 了,裔天的游戏成功,康平也有了新的起点,很值得庆祝。” 刘恋的冷淡不悦,任飞儿还是看出来了:“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说这话?裔 天老是说我,说话不经大脑思考,用脚趾头想事儿。我是看你和康平挺好的,康平 会体贴人,你又能干……” “谁都看着我和康平很般配,也确实是这样。我和康平骨子里是一样的,背井 离乡地来上海,梦想着改变自己的生活,要比上海人活得更好。我们两个都很实际, 就算去香格里拉这么浪漫的事情,我们也会一家家地看旅行社,比价钱、挑服务。” 刘恋的语气很是老气横秋。 “这不挺好吗?总比我这样好,我八成是心血来潮飞到香格里拉,身无分文地 站在机场,要么是忘了拿钱包,要么是买机票的时候我压根儿没想到我所有的钱只 够买一张机票。”任飞几道。 刘恋并没有打算和任飞儿说康平向她求婚的事,这样的事,是该和阿兰聊的。 或许是否应允康平的求婚是刘恋一桩大心事,一个人应付不来,或许求婚是对女人 最大的尊重,有人肯做承诺总是好的,刘恋告诉任飞儿:“康平向我求婚了。” “是吗?喜事啊。” “我还没有答应。” “为什么?” “我说不清楚。” 任飞儿傻乎乎地说:“也是,如果现在育天向我求婚,我也会犹豫吧,结婚, 是一辈子的事,尤其对女孩子来说,好些人到了办结婚证的地方还打退堂鼓呢。” 刘恋说给任飞儿听也是说服自己:“康平是那种可以托付一生的人,他对我好, 我应该知足了。” ‘“托付?”任飞儿皱了皱眉头。 “不对吗?” 任飞儿想了想:‘’我不这么认为,生命是自己的,干吗要别人承担,说‘托 付’,好像太严重了。“ 轮到刘恋疑惑了:“那你对裔天,没有依赖吗?” 任飞儿无语。 怎么会没有依赖呢,怎么会不想依赖呢。爱人,是雨天头上的那把伞;是冬夜 温暖的那双手;是一个怀抱啊!任飞儿有时候想,爱,就是赖吧,赖在他身边,把 春夏秋冬烦恼忧虑都关在门外;爱,就是耍赖吧,无理取闹撤娇逗趣,他不会生气 只有喜欢。可是,刚才为什么会对刘恋说出那样的话,因为裔天忙着改游戏冷落了 自己?因为找晚会赞助的事瞒着裔天?又不全是任飞儿隐隐觉得,爱,不仅仅是依 赖。 任飞儿是嘴强,刘恋心想,女孩子天生是要找个依赖的。看飞儿不吭声,刘恋 换了个话题:“康平想让我明天陪他一起看房展,商量买房子的事。” 任飞儿一惊:“不会这么快吧,你们真要搬走了,我舍不得。” 刘恋笑了:“白领公寓不能住一辈子呀,本来就是个过渡,你和裔天也迟早会 搬出去的。比起买房子来,白领公寓的租金这么贵,不合算。” “白领公寓挺好,我不想搬。虽然贵了点,可以随时走人不住啊,贷款买房子 的话,包袱就甩不开了。租房子和买房子,就好比谈恋爱和结婚……这个比喻不恰 当。不过,说真的,刘恋,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我都期待这一天能发生点什 么新鲜事儿,我还真害怕一成不变的生活。比如说,如果舞蹈晚会办成了,也许我 会辞职,找一个新的工作或者干脆离开上海,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那裔天呢?” “我只是说比如嘛,还没有想这么多。再比如,两个人相爱,一定要采用结婚 这种形式吗?婚姻,也是一种束缚吧。就好像两条小河,各自有各自的来源,各自 有各自的去向,各自有各自沿途的风景和险滩,各自也有各自的歌声,碰上了,打 个招呼,心心相念,挺好,可一定要会合,放弃自己原来的河道吗?” 刘恋想歪了:“飞儿,你和裔天是不是闹别扭了?怎么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 “闹别扭?没有啊。我和裔天这阵子都特别忙,别说闹别扭,我们在一起的时 间都不多,哪儿有时间和精力闹别扭啊_我不想去干扰裔天、给他添麻烦。” 刘恋开玩笑:“女人不作,男人不爱嗅。” “女人大作,男人也不爱吧。”任飞儿回了一句。 不作?太作?不作和太作的界线在哪里,作的是自己还是别人,谁说得清楚? 眼下,任飞儿只希望,盼星星盼月亮盼到裔天的成功,聚会要完满。每一次的 聚会都不顺心,不是吵架了就是喝醉了,这回要欢欢喜喜,笑逐颜开。 却还是不遂人愿。 起因是为刘恋。上回和裔天在咖啡馆见过面后,刘恋的心彻底死了,做不了情 人做朋友,说说轻巧,要多少的隐忍和克制才做得到。刘恋连做朋友的念头也放弃 了,不想再苦自己,也不愿再苦康平。她想和康平搬出白领公寓,这次的聚会在刘 恋心中有告别的意味,所以她说:“裔天,祝贺你。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 和康平不一样,有魄力,有能力,你会做成大事业的,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不管怎么样,还是很高兴在白领公寓认识了你。” 刘恋不是有意把康平和裔天做比较的,更不想抬高裔天贬低康平,可说出来的 话收不回来了,言为心声。 康平的脸色难看极了。刘恋想挽回,主动敬了他一杯酒。康平一口喝尽了杯中 的酒,却没有和刘恋碰一下杯子。刘恋给自己解围,跑到厨房烧鱼,放调料的手不 受控制,‘哗啦“一下倒了半瓶醋下去。康平话里有话地说,这条鱼生前爱吃醋, 还是任飞儿说吃醋美容软化血管才糊弄过去。刘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接下来的一 个小时不知是怎么度过的。 裔天的六神无主任飞儿感觉到了。他的心思不在聚会上,照理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他却深沉得要命,好像不是他而是随便什么人连日辛苦取得了游戏的成功,喜悦 对他无关紧要。没有胃口吃东西,也没有了往日展望前景时的憧憬,任飞儿直担心 裔天是累病了,可裔天却说,他很好,只是有点累。 裔天手里,攥着韩逸留给他的纸条。 裔天自忖,他不是所谓旧情难忘,他和韩逸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能,他和任飞 儿爱得真真切切。他心潮起伏,因为韩逸来得太突然走得又大突兀了。虽然前些日 子听桅于说韩逸来过白领公寓,但“听说”和面对面还是不一样。“背影女孩”转 过身来,昙花一现,裔天的心纷乱了。要不是这张小纸条,谁能说见到韩逸不是一 场梦呢?看着任飞儿的神色,眼呈写满的关切和担忧,裔天收回思绪。为了聚会任 飞儿忙里忙外的,裔天领情。裔天表演出他今晚该有的开心,反而更加重了任飞儿 的心事。 聚会结束时,大家都松了口气,虽没有剑拔弩张、唇枪舌剑,却比吵架更累心, 比宿醉更磨人。 月光溶溶。 这样的好月色,故事该是婉约的。 白领公寓里的故事不够婉约,把月光映得清冷了。 康平和刘恋回自己的公寓后,康平进了他的卧室,不想理会刘恋。他宽容他所 爱的女人,但不允许他爱的女人伤他的自尊心。 难得,刘恋敲康平的门。 康平说:“很晚了,休息吧。” “我有话要说。” 康平打开门。穿着睡衣的刘恋偎依在他身上:“康平,对不起。” 康平推开刘恋:“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最后一次吧,我习惯了。在你心里, 还是他最重要。” “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所以才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刘恋抱住康平:“明天,我们去 看房展,离开白领公寓,好吗!” 康平有所触动。 “我们重新生活。”刘恋主动吻康平,搞得康平有些意乱情迷。 两人倒在床上,康平恢复了理智:“刘恋,别这样。我不会勉强你什么,如果 你还需要时间调整自己,我可以等。” 刘恋呢哺道:“抱紧我,别让我离开你,别赶我走。” 刘恋和康平走后,任飞儿收拾残局,平日爱说笑的她此刻懒得开口。房间里的 静温使裔天不安,任飞儿还不知道什么,她知道了也没什么,尽管这样,裔天还是 觉得有对不起任飞儿的地方。裔天找话说,说废话也好,只要任飞儿开口只要房间 不再安静,只要,打破暂时的不安以及不安后的空虚。 “飞儿,为了这个游戏,费心费力这么长时间,猛地结束了,我好像有点不大 适应。就好像我读大学的时候准备考TOEFL 和GRE ,想着考试完就轻松了,要去玩 球要睡懒觉要找人痛痛快快地吹牛聊天,每天早晨闹钟一响心里恨死了出题的老美, 可真的考完了,你猜怎么着,不等闹钟响我就醒了。清醒得要命,脑子里一片空白, 根本睡不成懒觉了。” 半晌,任飞儿说话了:“人啊,就是这点贱,有事忙的时候怪事情多,闲下来 也会闲出毛病。” “飞儿,游戏能有今天,有你一份功劳,谢谢你。” “你的专业我不懂,瞎忙活,不给你添乱就算好的了。” “我不大会形容,可你知道吗,我看到你为我做的游戏调查,有一种要哭的感 觉,就是为了你,也要把游戏做好。” 任飞儿哭了。 整整一晚上了,裔天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她委屈。任飞儿想,还不如以前, 裔天开着电脑,起码她知道他的心思在电脑上,可今天晚上,不知道他的心搁在哪 儿了。为裔天开电脑,可以大吵一架,可今天晚上,酸涩都藏在心里。 裔天笨手笨脚地给任飞儿擦眼泪:“飞儿,怎么了?你说话呀!谁惹你生气了, 你说啊,别哭了。” 越是要任飞儿别哭,她越是泪如泉涌;越是要任飞儿说话,她越是说不出话来。 任飞儿还有一重伤心,裔天的游戏已经胜利在望,可自己的舞蹈晚会呢?她感到从 未有过的自卑。以后裔天会更忙,晚会遇上的难题是说还是不说,如果不能在裔天 面前完完全全地袒露真实的自己,是不是爱得不够深,可就是因为爱他,才不愿说。 要释放的情感全化作了眼泪。 任飞儿哭得裔天心里慌慌的,好像她的眼泪是他给擦出来的。 电话铃突然响了。 “会不会是……”一个念头在裔天的脑子一过。 任飞儿带着哭腔:“让它响去,不去管它。” 电话铃声连续响了几声,停下了。 哭累了,任飞儿偎依在裔天怀中,渐渐安静下来:“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多好。” 裔天抱紧任飞儿。纸条上的电话号码,他不会拨了。 第二次遇到韩逸,是晨跑的时候。 裔天晨练,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自觉放慢了速度,回头一看, 是韩逸。 两人停了下来。 阳光透过树叶倾泻在他们身上,斑斑驳驳的,像过往尘封的心事,亮丽,却不 完整。两人离得很近,又仿佛隔得很远。 韩逸挡了后面人的路,自己还没有觉察。 裔天拉了她一把,很快又松开。 “早。” 还是沉默,沉默是两人必修的功课。 韩逸先开口:“我住在前面的商住楼。” “你还保持着老习惯,晨跑?” “你不也一样吗?有时候,特别是在国外,虽然草坪很好,空间也很大,还是 会怀念母校的操场,母校的清晨。” 高天表示有同感,母校的操场和清晨属于他和韩逸。 韩逸邀请裔天:“下午有时间吗?到我那儿坐坐。” 育天流露出进退两难。 “和你的女朋友一起来,我有很好的咖啡。”韩逸说得风轻云淡。 裔天和韩逸再度重逢的当口,任飞儿接到杨光一个电话,说有一家迪厅对赞助 音响有兴趣。高天回到白领公寓,为难地开了口,任飞儿却说:“哎呀,真不巧。 杨光帮我约了一个迪厅,愿意赞助音响,我得去和他们谈谈,你一个人去吧。” 裔天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可真是不巧,要不再约时间,我也不去了。” “那多不好,什么朋友啊?是钱浩瀚吗?你这么一本正经的。” “是” “我来不及了。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不知道我会几点钟回来。”任飞儿冲出去, 又一阵风似的回来,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撒优那拉——” 这声“撒优那拉”是个分水岭,默许了另一段感情的开头。 说心里话,裔天想了解韩逸目前的状况,韩逸幸福,他会由衷的欣慰和祝福。 韩逸的房间很大,每一个细节都很考究,家具、摆设、灯饰、地毯还有茶具,都是 花了大价钱却不张扬的那种,不难看出她生活的优裕,只有花瓶还空着。 裔天笑笑说:“登门拜访,该给你买束花来。” 韩逸打趣道:“你现在敢明目张胆送花给我?大学四年,每年的生日都有一束 花,托花店的人送给我,不署名。” ‘你都知道?“ “第一年不知道,还能四年都蒙在鼓里。” 不想提过去的,回味过去就有可能背叛现在,可怎么绕才绕得开呢?随便说什 么,都有闪回,勾出旧日重现。 处处都完美,完美给人看,只是空着的花瓶露出破绽,韩逸没有心情去买束鲜 花,她不像她看上去的那么如意。会面中,她只字不提自己的事情,戴着婚戒的韩 逸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但她不想解释,也不谈她的先生。 临走时,韩逸问起了任飞儿,说她和任飞儿见过面,夸任飞儿聪明有悟性。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化解了育天的困扰,被韩逸拉进了的距离又被她推远了, 就是个老朋友吧,想那么复杂干什么。此后,和韩逸相处时,裔天放松了许多。 任飞儿又一次在现实面前看清了自己的幼稚。迪厅老板反复强调,赞助音响不 过是一句话,但有一个附加条件,她给他们迪厅做领舞。任飞儿没说什么,杨光叫 了起来:“任老师是正宗舞蹈学院毕业的,来给你们做领舞,亏你们想得出来。打 电话的时候,你们可没有提这个。本来说的是赞助音响,现在用你们的音响成了酬 劳了。” 迪厅老板振振有词:“哪里有无偿的赞助?任小姐觉得不公平,我们也没有办 法。大家都是要吃饭的。” 杨光碰了碰任飞儿,示意任飞儿离开。不料,任飞儿说:“我来,就按照你们 说的办,我做领舞,两个礼拜,你们负责提供演出时的音响。但是,我的学生不能 来,这种环境,学生还是少来的好,他们要抓紧时间排练。这样吧,我培训你们的 领舞演员。” 迪厅老板自然满意,直说任飞儿这个北方人爽快。但走出迪厅,她的步履就沉 重起来。 杨光自责:“都是我不好,把你带到这种地方来。” ‘你费心了,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呢!“ “你不是说过,你不会来这种地方跳舞的吗?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们?飞儿,我 云跟他们说,还来得及,推掉吧。” “天上不会掉馅饼的。杨光,如果是为了我自己的生存,我不会答应他们到迪 厅跳舞,但是为了桃子他们,我愿意。我说不出是为什么,刚才话说出口的时候, 我自己都纳闷,我居然答应了。也许,是虚荣心作怪吧,是我点燃了桃子他们跳舞 的热情,我不能往后退,我怕他们说任老师说话不算数,怕他们失望。” 杨光深情地注视她。任飞儿望着前方说:“当孩子王,还这么把自己当回事, 很可笑吧。杨光,千万不要告诉桃子她们,就让我自己担待,让我也有一回成就感。” 杨光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勤工俭学的钱,做‘大力水手’还有电视台帮点 小忙什么的,不多,聊胜于无吧。原本打算出去采风用的,采风什么时候都能去, 晚会是急用,你一定要收下。” 任飞儿忙说:“这怎么行?我不能要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 杨光硬塞给任飞儿:“你先收着,如果找到了大的赞助商,这钱用不上了,或 者晚会有赢利,你再还给我。” “这不合适,你还是学生。” 杨光急了:“算我赞助桃子的,行了吧?” 晚风吹动杨光的衣衫,衣衫鼓起来,年少的他颇显得有几分老成,又分外显得 单薄。 任飞儿收下了钱:“将来我还你。” “找赞助的事情,你和裔天说了吗?” “没有。” “到迪厅的事情呢?” “还没有想好,是不是告诉他。” “如果我是你,不会向自己爱的人隐瞒处境,如果我是裔天,不会让你去做领 舞,不会看你为难而无动于衷。” “我说不出口。怪了,有些事,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反而说不出口。我不想让裔 天为我的事儿烦恼,他的游戏刚起步,有忙不完的事儿等着他去处理……到迪厅当 领舞,是不是很低级?很让人看不起?” “别人我不知道,但你去做,不是。” 房展现场人潮涌动,房产公司的礼仪小姐派发各式的广告单,康平和刘恋手里 已经拿了一堆。两人在一家公司的房子模型前驻足,售楼小姐很热情:“我们的两 房两厅,九十四平方米,最适合你们这样的小两口儿住。” 刘恋瞟了一眼隔壁的别墅展示摊位,康平觉察了:“刘恋,这样的房子我现在 还买不起,不过,我保证你会住上别墅的。” 刘恋服了康平,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可他的细心又让她吃不消,刘恋索性 拉康平去看样板房。 看房的感受,刘恋和康平截然不同。康平勾画家庭的蓝图,房子要买三房一厅, 儿童房先预备着,还有一间客房,刘恋或者自己的父母来了住;刘恋听到房子的贷 款要三十年,想到三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一下子生出无望来。 次日,刘恋约阿兰喝咖啡,不足与康平道的,说给女朋友听:“刚来上海那会 儿,想着什么时候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能安定下来就是最奢侈的愿望了……和未 来的先生一起去贷款一起还按揭,蚂蚁啃骨头似的还那笔巨款,十年二十年之后, 住在自己买的房子里,可能还有孩子,孩子该上学了吧,做好晚饭翻翻当天的晚报, 等先生和孩子回来,心里很安宁很踏实。和康平一起去看房子,我知道我想的这一 切很快就能实现,康平一定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很实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 开始问自己,真的满足吗?不怕你笑话,我好像一下子理解了那些有婚外恋的中年 人。阿兰,我这人是不是很过分,太不知足?” 阿兰说:“你梦想一套房子的时候,房子就是你的梦想。可是一旦你真的住进 去了,房子也就是住人的地方罢了。刘恋,不管你和康平怎么样,别委屈自己。” “我倒觉得康平和我在一起很委屈,明明是我做得不对,他还忍耐着。那天看 他兴奋的样子,我突然很内疚,我对不起他,他对我是真心的,可是我……” ‘你爱康平吗?“ 刘恋无言以对。 “刘恋,我早就说过,我们已经过了看言情小说掉眼泪的时候了。爱情是可遇 不可求的东西,不能靠着对爱情的幻想生活。你说你爱上了裔天,我支持过你,可 是,结果怎么样?” 刘恋打断阿兰:“你又来了,老一套,又想介绍大款给我,对不对?” ‘这个人条件很好的,身价就不用说了,关键是人好,不花,靠得住。长相嘛, 在有钱人里面还过得去。考虑一下,约个时间见一面?“ “不去。”刘恋很坚决。 “追他的女孩子可是排队啊,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不去不去,我都说了不去了。阿兰,我把你当朋友才说心里话的,你怎么就 急着让我嫁大款,好像你收了人家好处费似的。” “哎哟,大小姐脾气见长嘛。我也是把你当朋友才替你操这份心,好心没好报。 爱一个人,你爱过了,和裔天,你没戏;被一个人爱,什么滋味你也尝到了,康平 对你好你又怕对不起他。” 刘恋说:“爱,被爱,应该还有相爱吧。” “相爱比买彩票中头彩都难得,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我是不想了。‘嫁汉嫁 汉,穿衣吃饭’,刘恋,你还别嫌我俗,结婚,不就是找一张长期饭票找一个依靠 吗?” 表面上刘恋油盐不进,阿兰的话却也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么简单。 裔天和任飞儿又开始了忙忙碌碌的生活。 任飞儿到迪厅领舞。节奏强劲,灯光迷离,人群盲动,喝彩满堂,她没有任何 表情。她脸上浓妆艳抹,成了画布,把原本的任飞儿遮盖得严严实实。 杨光放心不下,花了一百元买票进去,仔细巡视了,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苗头, 才算踏实。 暗中保护任飞儿,杨光很乐意。 裔天给任飞儿打电话,可迪厅的环境根本听不到手机的声音;等任飞儿回到白 领公寓,裔天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样的夜晚不止一次。 任飞儿掰着指头数日子,盼望快点结束这种白天做人晚上做鬼的生活。和同学 们排练的时候,好几次她都觉得体力支撑不住。任飞儿最怕在迪厅遇上熟人,做领 舞容易让人误会,传到裔天耳朵里更是麻烦。可还是遇上了,刘恋带着客人去迪厅 拍“个性写真集”,借用迪厅的装璜做背景,和任飞儿碰个正着。任飞儿一再要刘 恋替她保密。刘恋犯嘀咕,平时光明磊落得过了分的任飞儿是怎么了。 误会在阴差阳错中萌芽。 任飞儿告诉裔天晚饭不能一起吃了,她有事情,偏偏韩逸的电话就来了,请裔 天和任飞儿吃饭。韩逸说离开上海好多年了,特别想吃正宗的上海菜,油爆虾、腌 炖鲜,还有马兰头拌香干,国外的CHINA TOWN除了酱油就是糖醋,骗老外还行,一 点也不地道。 “有几家小店不错,我陪你去。”裔天尽地主之谊。 韩逸情地问:“飞儿会介意吗?” “飞儿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会跟她说的。” 韩逸开车来接裔天,两人有说有笑很融洽,栀子直盯着看。 韩逸和裔天的晚饭吃了很久。 深夜任飞儿回到白领公寓,裔天还没有回来。任飞儿打了电话给裔天,一旁的 韩逸猛然意识到说:“我们该回去了,时间不早了。” 裔天忙说:“吃好了吗?不着急。” “好久没有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谢谢你陪了我一晚上。” “什么时候,我们去吃母校门口的大排档。”裔天这句话,在韩逸心中是那么 的意味深长。 回到公寓,裔天打算说韩逸的事的,可客厅、阳台、卧室,都没有任飞儿的身 影,叫了半天任飞儿的名字也没有应答。任飞儿躺在浴缸里睡着了,她着实太累了。 裔天和韩逸“恢复邦交”,任飞儿被蒙在了鼓里。 怪谁呢? 裔天和康平正式挂出“e 天游戏”的牌子,办公家具一摆,像模像样的。裔天 和CBA 公司签过合同,继续和李总合作,凶多吉少,可中止合同则算毁约,裔天无 力承担毁约的赔偿。康平和公司联络,李总明明在公司,就是避而不见,急得裔天 想硬闯进去。傻子都知道过了最佳时机,游戏的发行量会大打折扣,何况游戏凝结 着裔天的心血。康平劝裔天:“还没有到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李总是在生我的气, 我离开公司他觉得很没有面子,我们当面撕破他的谎言,痛快是痛快,可是对于事 情的发展没有好处,李总会有情绪。再说,我们显得心急了,我担心他会压价钱。” 裔天叹气:“真麻烦,还是做技术简单。我最怕和人打交道。” “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就等他垂 死挣扎吧。” 裔天笑过之后说:“除了等,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康平想了一下,决定给董事长打个电话试试看。 第二天,李总秘书通知康平,李总要见他和裔天了,但不是白天,而是共进晚 餐,边吃边谈,康平称之为“鸿门宴”。 “鸿门宴”也得赴,毕竟它决定着裔天和康平的命运。 这一晚,也是任飞儿在迪厅领舞的最后一个晚上。 一段舞曲结束,任飞儿和DJ示意后走下台。舞池里一些二十岁上下的摩登男女 疯狂摇头,一派痴迷的样子,任飞儿觉得不大对劲。迪厅老板把任飞儿重新推到台 上去:“任小姐,多辛苦,我们有红包的。大家正HIGH,不要扫兴。” 五颜六色的烟雾腾起,任飞儿看不清下面舞池里的人。 突然间,音乐停了,灯光亮了,警察出现了。 人群向外涌。 警察说舞厅里在贩卖摇头九,所有工作人员都要到派出所去一趟,接受审讯。 摄像机对准了警察和迪厅老板。 任飞儿又惊又怕。经受了一番盘问,一经允许,任飞儿立刻拨通了裔天的电话。 这个电话打得太不是时候了。 不出康平所料,李总在千方百计压低价格,一副笑里藏刀的嘴脸看得裔天一肚 子火,正在这时,他接到任飞儿的电话:“什么?你在派出所?我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