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孝梅的父亲在成都已经呆了一年零三个月,他和他的战友们在成都市中心开了 几家五金门市,看来他是不准备回畹町去了,至少从孝梅的母亲这个角度来讲,他 有跟她厮磨和斗争到底的意思。孝梅劝她父亲还是回到畹町去,她长大了一岁,也 更懂事了,她发现母亲的行为已有些疯狂了,每次在做饭或打扫卫生时都带有一些 神经质的味道,孝梅一定是站在她父亲这一边,每逢周末,父亲总要找理由商量三 个人到宝光寺那儿去玩,孝梅和父亲喜欢宝光寺边上的河滩,而母亲或许出于无奈, 便到寺里去,他们三个人从未一起到寺里去过。孝梅的父亲给孝梅拍了许多照片, 还跟孝梅讲以前的川人治水的故事,孝梅满足了父亲跟她讲话的欲望,她知道父亲 比母亲实际上要更无聊。这时距承天写的那部小说只有九年不到的时间了,承天和 言艾已经从东部回到了西南的昆明。承天和言艾是乘船从东部沿着长江西上,经过 武汉到达重庆,然后从重庆坐火车回到昆明,这都是94年夏天的事情。承天即使创 作了不少诗歌,但他内心还是不平静,躁动不安,他对自己终身的前途没有把握。 到了九月份,在一个非常温和的下午,承天和言艾从花市里买花回来,保姆打 开门,原来厨房里正在杀鸡,还有几个言艾父母的朋友在,大家很热闹,承天在九 年后已记不得当时人们是在讨论什么话题。言艾到阳台上给花浇水,然后她准备摘 剪花枝。十多分钟后,保姆打开门,她跟言艾说,你姐让你给厦门去个电话。言艾 望了望承天,承天不愿意给言艾姐姐打电话,他对言艾姐姐的那些奇怪的想法已遏 制得太久,他要现实一些,市里的几个朋友跟承天说北京现在的康乃馨全是从昆明 运过去的,94年在昆明的郊县呈贡刚刚建起温棚基地,花市还未像今天这么火爆。 言艾到右手那道木门后边用子机给姐姐打电话,承天听到木门后边咕咚一声,他以 为是言艾摔倒了,就喊了言艾一声。言艾没有回应,看来言艾还在跟她姐姐讲话, 随后又听到咕咚一声,大家都好奇地看着那道包着榉木皮的木门。有个人让承天推 门去看看,是不是言艾跟她姐姐吵架了,承天于是去卫生间洗洗手,他甚至还照了 照镜子,承天推开那道包过的木门,看见言艾是坐在那张黑皮蒙过的床沿上,她眼 睛微闭着,脸色发白,承天过去拉她的手,只听到电话另一头有细微的声音,言艾 姐姐在安慰言艾。言艾始终没有哭,她跟一切都没发生似的,站到阳台上,一直没 有关掉电话,那个能言善道的姐姐仍在电话中以和风细雨般的节奏劝说着言艾,看 得出来,这种事对言艾比对言艾姐姐好像更有意义。 过了十多分钟,电话总算打完了,承天和言艾听到客厅里的朋友们在窗边议论 着什么。言艾对承天说,四姨死了。承天一点也不吃惊,他很平静,这就决定了承 天在九年之后在创作他那部长篇小说时他对另一个细节的平静心态。他问言艾,怎 么死的? 言艾没有看他,看着挡在面前的另一栋楼的某一扇窗户,她说,在水库里 找到了她的尸体。承天搂着言艾,言艾的眼光停在她锁骨的凹处。客厅里的一个朋 友推门进来看他俩在阳台上抱在一起便回到客厅,客厅里随即爆发出更激烈的笑声。 言艾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穿过客厅,到厨房里帮保姆一起做饭。言艾的父亲还 没有下班,他只是回来吃晚饭,晚上睡到另一个住处,言艾的母亲到国外旅游去了。 言艾帮保姆炒完菜之后,解下围腰。承天和朋友们喝啤酒。他的心态很放松, 言艾说她要下楼去办点事,别人也没在意,言艾下了楼,又去了花市。刚才她已买 过了百合,现在又去买了点,太阳在树叉间一点一点地下沉,尚义街上的行人多了 起来,人们十分悠闲,面无表情,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言艾比承天更早地想到了 表妹孝梅,想到她会在这场打击中变成什么样儿。虽然孝梅和她母亲的关系并不好, 但毕竟是她的母亲死了。言艾在公用电话亭里说了几分钟,手上拿着新买的百合, 电话亭里飘着清雅的芳香。 看电话亭的女人认识言艾,是个很忠实的街道上的女人,她和言艾聊起来,说 百合的心子里有虫,让言艾不要把花放到鼻子前,言艾把百合放得远一些。看电话 亭的女人见言艾不打电话很纳闷,但又不好意思问她。她很狐疑地盯着言艾,言艾 发觉别人在盯她,她才拿起话筒,她拔通了成都四姨的家,响了好久,终于有个人 接了电话,声音很陌生,她没敢说话,那人喂了几声之后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