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啪”的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的,钟意已经一巴掌甩在了谢天的脸上,指尖微 微发颤,有种酥麻的痛意从神经末梢传来,疼得让人几乎背过气去,却有种隐隐的 快意。 她早八百年就该用这么招呼谢天了。 报仇,雪恨。 多痛快。 钟意努力地抽动嘴角,好不容易才牵出一个胜利的笑容来,正想开口,原本上 翘的嘴角却抑制不住的抖了抖,唇间吐出的第一个音节最后变成一声压抑的呜咽, 钟意抬起脸,眼泪已经不知不觉的滚出眼眶,泪流满面。 两年前她丢盔弃甲,两年之后的钟意依旧是个可怜的逃兵。 谢天用手背蹭了蹭发红发烫的左颊,纷乱的色彩从沉沉的眼底飞速滑过,紧接 着谢天抿唇一笑,笑容里有微不可见的悲凉:“小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该 消气了吧?我的提议,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考虑。” 眼前这个男人,皮肤比两年之前黝黑了不少,成熟的男性气息牢牢的攫住她, 那双眼睛在暧昧的光影里显得愈发深长明亮,笑容却很陌生。 他可以这样对她笑,同样也可以把笑容送给江思妍,或者其他女人。 念及此,钟意只觉得心脏狠狠一缩,一种痉挛般的痛楚瞬间传到四肢百骸,钟 意抱着胳膊,笑容惨淡又凄惶,和她构想中的高傲冷艳相去甚远,钟意努力撑平自 己的声线,不甘示弱的与谢天对视:“谢天,别以为你无耻,我就非得犯* 贱的跟 着你一起无耻。就算被狗咬了,我还能去打狂犬疫苗。更何况你不过是猪狗不如的 东西,凭什么拽着我和你一起发疯!” 颤抖的尾音回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被不断反射、放大,像一把把无形的刀, 切割着彼此的皮肉。 饶是教养再好,谢天也忍不住咬牙切齿,他捏住钟意细白的腕子把她摁倒在墙 上,高大的身影整个的摄住了她:“钟、意!” 钟意一点儿也不怕他,只是倔强的抬起下巴与谢天对视:“谢天,你干什么? 就算乱啃乱咬也请你分清对象!我是你未来金主的嫂子,请你放尊重点,千万不要 让你的苦心孤诣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卖身求荣可以,但你休想给自己立牌坊—— 哈,我看你明明是志存高远,野心远不止于此吧!就你那样还想坐享齐人之福,我 告诉你,你做梦!” 谢天眼里燃起灼灼的杀气来,最后却变成一片森冷的冰川,他不由自主的松了 手,任由钟意对着他拳脚相向,而谢天只是一味的笑,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即使再悲怆难过,也必须微笑。 谢天颓然的样子落进钟意眼里,像一把极薄极长尖刀划过心口,沁出一溜细密 滚圆的血珠。 积习难改,沉疴深重。 明知不可以,钟意的内心却被谢天的一举一动牵扯着。她濒临崩溃般的靠着墙 边滑坐下来,又突的惊叫一声,推开谢天横过来的手臂,几乎是落荒而逃。 钟意仓皇的在寂静的办公大楼里穿梭,高跟鞋打在光洁的大理石面上,发出清 脆的磕碰声,直至踉踉跄跄的冲进电梯,钟意才回过神来,她缓缓的抬起头,只见 谢天站在走廊拐弯处的阴影里,垂在身侧的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而他依旧在 微笑。 钟意眼睁睁的看着电梯门把谢天的身影吞噬殆尽,有一瞬间的神思恍惚,仿佛 被一股蛮力拽回很多年前某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她刚和谢天话别踏进寝室,就接到 他的电话,谢天的声音听起来泄气又无奈:“宝贝,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钟意急匆匆的扑到阳台上,果然看见谢天正捏着手机,在夜色里冲她朗朗的笑, 他穿着藏青色的及膝大衣,那样专注的看着她,眼里跌落了万千星光。 钟意只觉得两颊火烧火燎,嗫嚅半天才嗔怪道:“肉麻!” “肉麻还不是把你骗到手了?”谢天单手插兜得意非凡,“小乙,你就吃这一 套。” 回忆的美好,更衬出现实的不堪。 亏心事做多了,走在写字楼里都能遇见鬼。刚跨出电梯,钟意便和江思妍撞了 个满怀。 江思妍一见是她,连忙笑盈盈的把钟意扶起来:“嫂子嫂子,咱们真有缘,又 见面了诶!” 江思妍一边说一边眯起了眼睛,大地色系的眼影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江思妍穿 着碎花底子的连衣裙,搭配一款裸色披肩,一双玉腿修长笔直,包裹在针脚细密的 黑丝袜里,踩着一双柔软又淑女的黑色平底鞋,江思妍的长发蓬松卷曲,嘴角有一 丝顽皮的笑意,优雅狡黠如同公主一般。 见到钟意,江思妍显得格外高兴,她亲热的勾住钟意的肩膀,猛一阵打量: “咦,嫂子,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 江思妍的优点是单纯,缺点是太单纯了。她丝毫没意识到钟意的尴尬,一脸八 卦的掐下巴:“哟,哟,哟,别跟我说是眼睛里进了沙子啊~我这里很聪明的!” 说还煞有其事的指了指太阳穴,逗得钟意噗嗤一笑,郁结的心情微微松动。 跟江大BOSS处久了,基因也格外容易发生突变,钟意最近的装功见涨,闻言立 刻拉长一张脸,愤愤的表情:“可不是吗?最近空气质量真是差得令人发指,有关 部门简直玩忽职守,尸位素餐!” 江思妍闻言咕咕的笑起来,直捶钟意的肩膀:“嫂子,你不许逗我笑——你看 你看,我的保温桶都要撒了。” 钟意这才注意到江思妍的纤纤玉臂里正挎着一只保温桶,深墨绿的颜色,圆润 大方的造型,靠近桶底的角落上隽了一行纤细漂亮的花体字,是一个颇负盛名又历 史悠久的品牌。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往往在这种不经意的地方体现。 跟着江哲麟的这几年,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会时不时的从钟意心底溜出来。江 哲麟是个不折不扣的玩家,拍古董养军马开赛艇等等等等,动静咸宜,文武双全, 无论谈起某样奇技淫巧,江哲麟都能发表恰到好处又鞭辟入里的见解。 钟意起先只是觉得新奇,后来就有些招架不住,总被江哲麟长吁短叹的取笑, 感觉总是不咋地的。 “嫂子,我让你看看我的手艺啊。”江思妍性格开朗,话也特别多。她像只小 松鼠似的把手一抱,一边嘀咕着“开啦开啦”,一边神秘兮兮的揭开保温桶的盖子, 香气随着蒸腾的雾气翻滚出来,不经意间就舔湿了钟意的睫毛,滚圆的水珠沉沉的 坠着,一下一下的拉扯着她的睫毛。 钟意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这是……” 江思妍笑容明媚,曲起手指敲着保温桶的边缘:“牛鞭,羊宝,腰子,嫂子你 觉得是干嘛的呢?” 钟意只觉得喉咙涩涩的,连声音都开始冒出嘶嘶的酸气:“……壮阳?” “Bingo ,答对了!”江思妍用肘子抵了抵钟意,笑容暧昧,“看样子嫂子也 是同道中人嘛——不会吧,我哥明明是闻名A 城的擎天柱好不好,他也会不行?” 钟意只觉得嗓子像卡住的磁带般,发出喀呲喀呲的杂音:“还有谁不行?”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江思妍夸张的捂住嘴巴,连连摇头,瞪大的眼睛纯 真又无辜,“不然谢天非打死我不可!” 原来是谢天。 原来他们已经发展到了这步。 钟意实在笑不出来,努力了半天才把嘴角上翘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她冲江 思妍挥了挥手:“快上去吧,这种东西冷了就会很腥。” “知道啦。”江思妍抱着保温桶甜蜜的笑笑,这才想起被自己跳过的重大历史 问题,“嫂子你怎么在这儿?你该不是忘了,今天是我哥生日吧!” 看着钟意一脸呆滞的模样,江思妍就知道大事不妙:“我中午逛国泰的时候, 刚好看见嫂子嘛,就以为嫂子在替我哥挑礼物……嫂子,对不起啦,我还跟我哥通 风报信来着,让他乖乖窝在家里等惊喜,好吧,其实我还趁火打劫了一把,我哥都 答应赏我座写字楼让我当包租婆,嫂子你不会让我美梦落空的,哦?” 钟意被江思妍搅得心乱如麻,只能胡乱的点点头。 今天居然是江哲麟的生日?钟意被这个认知轰得晕头转向,下了出租居然多打 赏了司机五十块钱。 除了应酬多一些,江哲麟绝对够得上好老公一枚。 钟意平时洗洗涮涮很勤快,真碰上自己想吃点儿什么玩点儿什么就懒得出虫。 明明想吃芒果想到死,她宁肯对着电视啃薯片,也绝不肯打电话让超市送货上门, 偏偏她又有那么点儿贼心不死,爱而不得的直接后果就是她走到哪儿就念叨到哪儿, 后来对着江哲麟那张俊颜,她都能自行yy出斗大的芒果来。 大概是她的怨念太深,或者是江哲麟对她不切实际的想象忍无可忍,反正从婚 后一周直到现在,对开门的冰箱里常年屯着五颜六色的蔬菜瓜果,慕斯蛋糕,巧克 力混搭冰激凌。除了那些贵得吓死人的品牌,江哲麟也会买些她喜欢的市井小吃。 钟意常常为江哲麟的选择性记忆所叹服。有时候,他分明漫不经心的冷眼旁观, 却连细枝末节都记得非常清楚;有时候,他明明一脸专注的模样,却依旧能对着差 点没替他提鞋的这个总那个总,异常坦然的问出一句:“请问您哪位?” 钟意想得入神,刷了几次门卡都没成功,终于开了门,迎头撞来的是满室漆黑, 钟意拎着高跟鞋走马观花似的绕了一圈,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赤着的脚底一样,凉 凉的。 钟意又退回玄关,扶着鞋柜发了很久的楞。 折腾半天她终究还是自作多情了一把。 也对,今天不知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为江大BOSS庆生,鲜衣怒马,繁花着锦般 的烈火烹煎下,江哲麟能想起她? 钟意颇有自知之明的摇了摇头,不嫌她碍事已经很给面子了。 至于数量多得恐怖的未接来电们,谁知道呢,也许江哲麟是想警告自己不准查 岗,也有可能是他不小心摁错了键,再不济便是一群无聊的公子哥在玩真心话大冒 险,自己要是兴冲冲的拨过去,才会被他们取笑吧? 钟意不知怎么的就有些泄气,干脆很不淑女的滑坐在地板上,可怜屁股都没坐 热,她脚上就遭到一记偷袭。 “杵在这儿干什么?怎么,还想我请你?”江哲麟两手插兜,表情隐没在黑暗 里模糊不清,不过脚下可没闲着,趿着拖鞋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的踢了踢她的小腿。 被压在心底的委屈犹如顶开石子茁壮成长的小苗,钟意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 了,反正那颗心一下子就像泡在盐水里,汹涌出满满的委屈来,偏偏江哲麟还是这 么凶神恶煞的看着她,把她的唇角压得越来越低,钟意把嘴巴一扁:“能不能抱抱 我?” 江哲麟抿唇不语,只是压低眉毛看着她。 钟意被江哲麟看得有些发窘,心里把自己唾弃了千万遍,还嫌今天不够丢人么? “那算了!” 钟意手脚并用的绕过江哲麟,那双傻里傻气的粉色拖鞋终于遥遥在望,还没等 她伸出手江哲麟已经扣住钟意的腰,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她扛在了肩膀上:“钟意你 O型血?” 钟意不明所以:“啊?” “你也好意思学别人露腿?不知道你那两条腿跟你血型一模一样么?”江哲麟 口气不郁,好不容易说个笑话还冷场到底。 钟意心虚的扯了下裙子,确实开得有点那啥了,虽然没跟江思妍两根竹竿似的 杵着,但怎么也够不上O 型腿的级别吧? 冷不丁江哲麟又开了金口:“去哪了?” 钟意只觉得脖子被一只鬼手掐着,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生日快乐!” 除了字数尚且对仗,这一问一答没有任何的因果联系,可这么段数极低的转移 话题,居然还收到了一点点微薄的效用。 江哲麟哼了一声:“你还记得?” “记……得……”钟意一边回答一边打量着江哲麟的神色,废了好大劲儿才把 两个字儿吐完,她想起什么似的在江哲麟身上踢胳膊蹬腿:“你饿不饿,我下长寿 面给你吃?” 江哲麟那双电死人不偿命的桃花眼微微一眯,老实不客气的在钟意的屁股上招 呼了一巴掌:“你再动一下,我就真饿了。” 钟意路过超市的时候,不单称了些面,还买了蛤蜊和丝瓜,元宝般的蛤蜊洗净 去泥,碧绿色的丝瓜切成长条,一一丢进罐子里,闷上盖子,听着水泡翻滚破裂的 轻响声,钟意感到一阵难得的轻松。 江哲麟时不时的过来监工,一只手霸道的整个圈住她,另一只手则扶着筷子专 心致志的捞蛤蜊吃,一缕较长的刘海从他的额角垂了下来,虚虚的扫过钟意的左颊, 像是小狗绒绒的毛,一点儿一点儿的在钟意心上翻着、挠着,细细的痒。 玻璃窗上被热气呵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映在上面,显得非 常幸福。 可钟意总觉得这种幸福不能长久。 又或许,所谓幸福,从来不曾真正来过。 江哲麟持之以恒的捣乱,导致煮出来的面有些发胀,哪知江哲麟还是很给面子 一扫而空,连面汤都喝得十分干净,江哲麟的吃相优雅依旧,骚包依旧,馋嘴的样 子却像个小孩子。 钟意心中一动,不由抽过纸巾替江哲麟擦了擦汗,哪知江哲麟出手极快的扣住 她的腕子,他明明是一副眼帘微垂的懒散样儿,眼里却蕴着一丝笑意,牵扯着其它 沉沉的情绪只管温柔的看住她,周围空气的温度有些高,仿佛被蒸腾出些许绯色的 烟霞。 暧昧到极致,也尴尬到极致。 钟意灵机一动,拇指食指极快的圈成一圈,在江哲麟的额角用力一弹,出手完 毕后钟意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果然脾气向来不太好的暴君已经咬着后槽牙磨刀霍霍 :“钟意,你找死!” 钟意有时候真觉得她的反射弧异于常人,江哲麟咆哮完她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护 住不久前从冰箱里掏出来的大客冰欺凌,反映了半天她才想起小时候和钟琴抢吃得 抢惯了,钟琴特别气急败坏的时候就会憋出这么一句。 钟琴的段数,明显和江大BOSS不在一个等级上。 江哲麟不怒反笑的模样让钟意脊柱上所有的鸡皮疙瘩都开始暴动。 “真这么好吃?”江哲麟倾身过来,扶住钟意的手肘,轻轻拨开了她死死抠着 圆筒边缘的小爪子,江哲麟刚洗过澡,睡衣的带子松松的系着,随着他的动作露出 一片光裸的胸膛,江哲麟身上带着沐浴露淡淡的香气,异常的蛊惑人心。 被大尾巴狼压榨久了,小绵羊也成了喜羊羊。钟意不屈不挠的抵住江哲麟的禄 山之爪,哪知对方垂下头就着她的勺子吃了一口:“还不错。想不想再尝尝?” 天可怜见的,钟意喉咙眼里那个“不想”直接被淹没在唇舌间。 跟江哲麟比起来,钟意那点身高实在有点寒碜,大约是怕她老仰着头,江哲麟 便圈着钟意的腰半蹲下来,修长结实的胳膊一边揉弄着钟意,一边扶着她绵柔白皙 的颈子,把她一点点的推挤进椅背里。 江哲麟带着水汽和凉意的手一边托住她的下巴,一边在她身上轻拢慢捻,极为 耐心的纵着火,单是亲吻她的嘴唇,他便进行了很久,一直吻到钟意全身都一起发 颤,只能用力抓着扶手才不致屈辱的呻* 吟出声。 她最终忍不住极轻极轻的嗯了一声,却被江哲麟恨恨的咬住肩头,一直围在钟 意腰部的大掌此时此刻扶住了她才大腿内侧,江哲麟曲起食指轻轻剐蹭,钟意的身 体不可抗拒的晃了晃,她努力的想推开江哲麟那双让人精神紧绷的手,却听他戏谑 的笑道:“这款冰欺凌可真像你,只咬一口,就跟化了似的。” 钟意先是觉得热,再是觉得冷,当江哲麟彻底释放欲* 望的时候,只觉得身处 冰火两重天当中,所有的血液都向某处涌去,无力又努力的深深绞紧之前不停穿刺 她的侵入物,两人因为这样亲密的贴合俱是进退两难,只能拥住彼此一起忘情的起 伏,颤动。钟意下意识的夹住江哲麟的腰,嫩粉色的脚趾柔若无骨的勾着他的背, 下一秒又痉挛般的用力撑直。 两人折腾到很晚,钟意被江哲麟折腾得不轻,极度欢愉之后身子像被整个掏空, 脑子里倦倦的浮动着杂七杂八的想法,钟意揉了揉江哲麟微湿的头发,神思困倦的 问:“那么多美女在巴巴的等着你,你怎么不和她们去过?” “嗯?”江哲麟嘟哝了一声,带出了稍许的鼻音,他把头埋在钟意的胸口蹭了 两下,黑漆漆的短发微微扎人,江哲麟的右颊被压得有些扁,那副神气看起来非常 可爱。 江哲麟是入睡很快的人,而且从不打呼,既然如此,其实江哲麟真不用执意等 她睡着之后再入睡。 刚结婚那会儿,江哲麟并不如此。变化出现在某次闲谈之后。钟意那时候真是 说者无心,不过是提起已婚妇女茶聊会中,编号007 的妇女控诉做完就睡的自家老 公,另外赌咒发誓这种行为会让那女人觉得自己像头母猪,没想到听者有意,自那 以后,江哲麟即使再困倦,都会陪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会儿话。 想到这儿,钟意觉得自己办得确实有些不地道,仔细追究起来也没多大意思, 不一会儿钟意的呼吸变得均匀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到有人亲了亲她的耳廓, 声音带着情* 欲后特有的低哑,安全又可靠:“再好也不是你。” 心里的某个按钮,像被人极温柔的摁下,溢出近乎于悲恸的甜蜜。 钟意下意识的搂住江哲麟的脖子,扶住他的耳朵紧紧贴近自己胸口下混乱的心 跳。 不一会儿温湿的液体在江哲麟的颈项处慢慢晕开。 江哲麟闭着眼睛飞快的笑了一下。 这可是他和傻丫头,第一次交颈而眠。 早春时分,天亮得越来越早,才六点,碎钻般的晨光带着露水的凉意,穿过窗 帘间那道窄缝,亲吻着钟意埋在枕头里的左颊。 钟意正睡得迷三道四,被这道微光轻轻一挠,很不满的哼唧了一声,压着脸的 胳膊胡乱在头发里抓了几下,模样有些好笑,但江哲麟觉得她就像只脾气有些臭的 小猫崽,绒绒的,格外招人怜惜。 江哲麟轻手轻脚的欠身起来,想把窗帘拉上。偏偏钟意十分贪恋江哲麟暖烘烘 的身体,挥舞着纤细的胳膊耍赖似的吊在他身上,一张小脸也迫不及待的挤过来, 粉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呵出的呼吸像无数双小手在他腰部以下的肌肤上软软的挠着, 渐渐的就在江哲麟身上催生出一股热意来。 江哲麟眯起眼睛,谨慎的控制着身体里已经发生的变化,他捏住钟意的腕子小 心的折到一边,顺便替她掖了掖被角,不曾想总有人把好心当作驴肝肺,钟意不依 不饶的踢蹬着双腿与他作对,还不忘通过舆论战对敌军进行轰炸,她颇为委屈的扁 起嘴,柔软的胸线在他两腿之间无意识的磨蹭:“江哲麟,你干嘛呀?” 钟家本是南方人,两姐妹上大学之后才举家迁到了A 城。钟意颇有语言天赋, 生气的时候骂起“你丫”比本地人都字正腔圆,不过这算得上钟意掌握的殿堂级脏 话,再往上,单是听听,她都会窝在一边开始脸红,一脸尴尬的样子分外可爱。只 是这几年,钟意的口音一直没改过来,说话前后鼻音不分,嗡嗡的,带着点女孩似 的娇憨,她现在正迷糊着,娇嗲的嗓音里又沾染了些许媚意,就这么黏黏腻腻又不 设防的唤着他的名字,让江哲麟心中微微一动。 无论如何,她这副模样,是独属于他的娇软。 这个想法在江哲麟身上勾起一星火,灼灼的便要燎原,江哲麟干脆躺下把钟意 搂了个严严实实,埋在她颈间轻语呢喃:“没什么,找东西呢。” 钟意在半梦半醒间嗯了一声,侧侧身,胸口却被江哲麟攫住,被他一双大手揉 得发热发胀,鼓鼓的憋得难受,钟意在江哲麟怀里躲来躲去,气哼哼又无力的谴责 他:“找到没……哎哎……你别……啊!” 钟意本就有气无力,一不留神便被江哲麟从后边分开了双腿,钟意划拉着利爪 想反击,却被江哲麟制住了肘部,他把她半提起来,拎着她强势的撞击,顶得钟意 整个人都一拱一拱的,红被翻滚,青丝凌乱,衬得她一身雪肤玉肌,触目惊心的白。 钟意只觉得身下不断抽缩,如同一个漩涡般要把她整个的吸进去,钟意呜咽着 哭出声来,不知是为这极致的痛楚还是极致的欢愉,她只觉得自己就像一朵积雨云, 浑身上下坠得难受,只想化作一滩水从江哲麟的指缝里漏下去,偏偏又被他小心的 掬起,继而吮吸啜饮。 钟意感到江哲麟把自己翻了过来,在她心口几乎是凶恶的咬了一口,声音却沉 醉如同春夜:“现在找到了。” 自从他逼着她嫁给自己之后,钟意这两年心里一直都有个疙瘩。别说是为他庆 生,就算是她的生日,她都巴不得和别人度过,遑论接受他的礼物。钟意对每个人 都赋予青眼,偏偏把那个白眼丢给他,要不就是淡淡的,要不就是别扭着,对他的 所作所为唯一的反应便是视若无睹。 不是不心灰意冷的,他甚至怀疑过她到底有没有心。 现在看来,虽然称不上金石为开,钟意又倔又硬的壳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江哲麟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钟意的心,包裹在被他含住的小小胸脯里,羞怯又 勃然的跳动着,那种节奏让人目眩神迷。 钟意觉得自己真是恨死江哲麟了,别人朝九晚五的工作,他朝五晚九的发情— —哦,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电的发情。 大清早的就性致勃勃,把她折磨得五马分尸那么惨,那点老胳膊老腿好像被一 群大象呼啸着碾过,轻轻一动就会咯吱咯吱的响,就像缺少润滑的机器。 钟意好容易挣起来,哪想到江哲麟结实修长的胳膊横过来,又把她带倒在床上。 他的声音显得懒洋洋的:“再陪我睡会儿。” 钟意不耐烦,两只手抱着江哲麟的胳膊往外搬:“别闹,我今天要去做义工。” “哟,”江哲麟欠扁的眨了下眼睛,满不在乎的调侃道,“咱们的女超人又要 去拯救社会了?” “是是是!”钟意看都不看江哲麟一眼,继续着愚公移山的事业,“没看出来 吧,你老婆我是月野兔转世,飞天小女警托生,厉害吧?” 江哲麟正坏心眼的捏着她腰上的那点小肉,闻言把眉毛一蹙:“那是什么?” 钟意总算从江哲麟的魔爪里逃生,声音底气也足了不少:“哎哟,江少,您到 底有没有童年呢?” 江哲麟被她的样子娱乐到了,心情颇好的牵了牵嘴角:“如果是你这样的,没 有。” 分明在嘲笑她幼稚。 和他斗嘴,她一向败北,钟意自认倒霉,裹了一条毯子在床下手脚并用的爬了 一圈,才在床头柜底找到被江哲麟揉得皱巴巴的睡衣。 江哲麟抱着胳膊半倚在床上,神情有些怔忡:“你那时候也这样,好好的一个 女孩子这副德行,像条流浪狗似的。” 钟意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那时候”是他们一夜情后的第一个黎明。 她心虚的笑了两声:“你就喜欢流浪狗——当初你不是还资助了流浪狗之家的那个 陈阿姨么?” 江哲麟眯着眼睛笑了笑:“我还不是为了讨好你?听起来你还挺不屑的啊,钟 女士,那你喜欢什么?” 她喜欢什么?她打心眼儿里喜欢以前的谢天,帅气英俊的邻家男孩,轻而易举 便能获得她的崇拜,又不会有太大的距离感。不像江哲麟,明明离她这样近,她却 总觉得他在千里之外。即使他拽着她一起坐在云端,她还是担心随时会掉下来。 钟意把睡衣穿好,末了还不雅的提了提睡裤:“我呀,喜欢周润发克拉克盖博 金城武布拉德皮特吴彦祖罗伯特帕丁森;你看看,这就是我俩的差距,品位简直不 可同日而语。” 江哲麟闻言只是笑:“难怪我娶了你。” 钟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哲麟在摆她一道的同时,又自我拔高了一把,她 那个气啊,恨不得扑到床上去和江哲麟同归于尽。 钟意赶到童心幼儿园的时候,正好是下课时分,小小的园子里孩子们在欢笑嬉 戏,叽叽喳喳的童声童语带着幼儿特有的奶香,格外的婉转动听。 任何初来乍到的人都无法想到,这里都是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吧。 钟意幽幽的叹了口气。 钟琴眼尖,老早就看见杵在那里的钟意,一个箭步冲过来,在自己妹妹后背震 上一记化骨绵掌:“怎么来这么晚,大清早又被咱们姑爷堵床上了?呀,这还有吻 痕呢!” 钟意下意识的往脖子上一摸,见钟琴笑得鬼鬼的便知道自己上了当。 这时有个孩子呼啸着从钟意身边跑过,结果在她面前摔了个特别结实的屁股墩。 钟意连忙去扶,却被小男孩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小男孩把钟意推得一踉跄,瞬间就 跑没了影儿。 钟琴跟在钟意后边砸吧嘴:“这小孩叫李念江,性格挺怪的吧?” “你别乱说,小孩子有时候特别敏感。” 钟琴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妹妹啊,你说你,老干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儿——咦,不对,热脸贴冷屁股不就是口jiao么?” 钟意登时被钟琴恶心得不行,其实钟琴以前还挺闷骚的,自从交了个姓顾名望 悠的朋友后,整个人不仅明骚,而且暗贱。 她气呼呼的怕了钟琴一下:“有伤风化!这是尔等老处女应该讲得话吗?” 钟琴不以为然:“切,你们真枪实弹的白日宣淫不有伤风化,我旁敲侧击一下 就该浸猪笼了?老处女咋了,我是独身主义者好吧?” “放心,你敢让自己断子绝孙,咱妈绝对敢对你进行人道主义毁灭。” “切切切,你们俩还不是两年多了都没有消息?”钟琴口无遮拦惯了,大大咧 咧的说,“不过我真不喜欢有个人硬生生的介入我的生活,多侵犯自由啊。再说我 压根没打算断子绝孙好吧,我这么优秀的基因,不流传下去是对人类社会的犯罪!” 钟琴信誓旦旦的,“我还专门百度了精子库的行情,啧啧,真贵啊。回头我就把QQ 签名改了,就叫科研攒钱买精子,对了对了,回头你们一定记得赞助我点儿啊!” 钟意被钟琴气笑了:“你实验做多了脑子也被辐射傻了吧?等你恋爱了,生病 的时候有人管,生气的时候有人哄,生孩子的时候还有人巴巴的陪房,怎么会是侵 犯自由呢?” “少来,你都被谢天侵犯了快二十年,哪儿知道什么叫自由诚可贵?”钟琴脱 口而出后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见到钟意在那里cos 面瘫她又气不打那处来, 故意往钟琴的伤疤上戳,“知道么,谢天回国了。” 钟意连眼睛都不带眨的,非常轻描淡写的笑了笑:“等你通知我黄花菜都凉了。 早知道了,昨天我们栏目组还采访他来着。” “得,在我面前您就别装了,这脸抽得跟帕金森似的,停停停,你这一脸的粉 都要掉下来了!”钟琴转了转腕表,平滑的表面反射着太阳光,像根小针似的扎着 钟意的视网膜。钟琴转着眼珠不知在想什么,还没等钟意琢磨出个所以然来钟琴便 一惊一乍的捅了捅她的肩膀:“可以啊钟意,怪不得你和小江滚床单滚地那么和谐, 敢情你是在谢天那儿受了气,回头在咱姑爷身上找平衡?不是姐姐说你,你这算什 么,把小江当□还是跳蛋?啧啧,钟意,你要真是这么想的,也忒不厚道了点儿。” “别胡说!” “你每次心虚,就只会这三个字。”钟琴大摇其头,“钟意,如果你真打这样 的小算盘,我奉劝你还是及早亡羊补牢。小江和那小子还是学长学弟呢,小江当初 见过你也不一定。留学生的圈子就那么大,要搞清楚你和谢天那点破事儿还不容易? 真等小江咂摸出味道来,你就自行了断得了,别指望我给你收尸。” 钟意恶狠狠道:“别在我坟前哭,脏了杂家轮回的路!” 钟意只负责上午的课,她收好教案,一边往外走一边拨电话给江哲麟:“今天 是周六,说好陪爸爸的,你没忘吧?” 江哲麟并不接腔,只是连按了几下喇叭。钟意一听就知道江哲麟的贵人病又犯 了,数落小孩儿似的唠叨起来:“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个花季少男一样叛逆期, 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江哲麟极快的笑了一下,言辞暧昧,像是隔着电话线冲着她□的颈子呵气: “我真一把年纪,今天早上能让你喘成那样?” 零星的记忆又被江哲麟一句话勾了起来,钟意只觉得耳垂被电烙铁夹住似的, 嘶嘶的冒着热气,她一急说话都有些磕巴,很好的满足了江哲麟的恶趣味,她听到 他在那头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江哲麟声线里的笑意更甚,他按了下喇叭:“不逗你了。我已经到了,出来吧。” 钟意一抬头,果然远远的就望见江哲麟和他的座驾。他又换车了。江哲麟半倚 在黑晶透亮的车子上,正低头抽着烟,指间一点火光隐隐跳跃,他穿着深灰色的风 衣,衣服兜着风,下摆被吹成起伏的曲线,江哲麟身后是一片泼墨似的绿,从钟意 这个角度望过去,真跟副画似的。 一颗心不知怎么的,就咚咚咚的跳了起来。 江哲麟微侧过头,就看见了钟意,狎长的眸子眯了眯,随手摁灭了烟头,那副 慵懒的模样着实迷人。 江哲麟微笑着看她走出窄窄的深巷,等钟意走进了,才转身拿了个保温杯: “连水都不带,还跟唐僧似的唠叨一上午。钟意你可真能耐。” 典型的给一巴掌赏枣吃。钟意翻了个白眼,劈手夺过杯子就去开盖子。渴死她 了都。 她急吼吼的样子逗得江哲麟忍不住笑,江哲麟把她的手指往边上拨了拨,拧开 盖子之后才把水杯交还给她,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槐花蜜的 味道,江哲麟的笑容在氤氲的水汽里显得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钟意的 心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双颊被水汽蒸得微微发红。 她忽然觉得有些窘迫,埋下头避开江哲麟的实现,没事儿找事的挑衅道:“哟, 看不出来啊江哲麟。您这么脱离低级趣味的人还看大话西游?” 江哲麟不以为意的挑起眉头:“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都是因为你。” 钟意登时气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你居然敢绕着弯儿骂我低级趣 味?!” 江哲麟把钟意使坏的小手圈到身后,笑眯眯的调侃她:“被你听出来了?诶诶 诶,反应总算比以前快了。” 说时迟那时快,钟意正跟江哲麟闹着呢,只见一不明飞行物火星撞地球似的扑 向了江哲麟的腿,钟意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儿了,就听到屁股着地的扑通声。 钟琴口中的李念江一边偷偷的揉着小屁股,一边对他们两个怒目而视,小腮帮 子鼓鼓的,眼泪正含在眼眶里滴溜溜的直打转。 江哲麟像是楞了一下,旋即他便蹲下身子,把小胖墩从地上拽了起来,江哲麟 颇为细心的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确定没破皮后才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江哲麟笑容蔼然,脑袋上顶着天使光环似的:“哟,摔了。” 说完还在李念江的小塌鼻上刮了一下,把李念江小朋友哄得一愣一愣的。 小胖墩微张开嘴,又撇了撇:“哼,那是因为我跑太快了。” 江哲麟笑得钟意身上都起鸡皮疙瘩,跟老色狼看见小萝莉似的:“男子汉大丈 夫,道都不会走,丢不丢人。” 李念江不吭声了。 江哲麟耐心颇佳:“以后知道怎么做了?” 小胖墩挠挠头,做举头望明月状:“那就走慢点咯。” 江哲麟继续一副拐卖小朋友的怪叔叔嘴脸:“我们拉钩。” 李念江犹豫了一下,看看江哲麟又看看钟意,伸出手指在江哲麟纹路清晰的掌 心比划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开小手整个的搂住江哲麟的小指,像一只抱着坚果的小 松鼠,乌漆漆的大眼睛一眨巴,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 变!” 江哲麟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恍惚。 钟意其实一点儿都不乐意回江宅,只要想到要过一段水路,她的眼睛就可以cos 蚊香了。公公虽然嘴巴上绷得紧紧的,其实对自己的独子非常看重,逢年过节都要 拨个口是心非的电话提醒一下钟意:“你们不用来了……对,我跟他阿姨要去马尔 代夫……你们非要来了,那成吧……一把年纪还要啃老,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 不像话了啊……” 钟意最见不得老人失望,尽管受着点儿夹缝气吧,她也觉得挺值的。 船里长期备着些话梅果脯之类的干货,以防钟意晕船。 只是江哲麟每次都会亲自带点儿,理由是船舱里的那些免不了日光直射,保质 期大大缩短,有害身心健康。 江哲麟那些歪理多起来能压死个人。有时候钟意觉得江哲麟才是唐僧,整天在 她耳朵边念个没玩没了,像个馋糖吃的大孩子。偏偏他在属下面前十分威严。江哲 麟倒也不是严肃,平时开起玩笑来勉强算得上平易近人,只是气场就在那儿摆着, 就算笑起来,也伴着阵阵阴风。 江哲麟今天反常的话少,只是圈着钟意的腰倒在软榻上假寐。 钟意倒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上完课她总是特别兴奋。钟意很喜欢小孩儿, 顺带着喜欢小猫小狗小鸡小鸭,凡事能和“小”沾上边儿的,她都觉得格外的亲。 “撞你那个啊,叫做李念江,脾气虽然坏点但聪明得要死,还会变魔术呢。唔, 怎么来着,就是他把整副牌分成两堆,你从一堆里选一张□另一堆里,他立刻就知 道是哪张牌。超神奇!” 江哲麟眉心一簇,语调倒是没啥波澜,他不咸不淡的看了眼钟意:“那是因为 你笨。” “切,就像你知道怎么变似的。” “我小时候玩滥了的东西,亏你还在这儿捧臭脚。”江哲麟眼里分明写着鄙视, “那孩子分牌的时候,已经把单数分在一堆儿,双数的分在另一堆。结果当然一目 了然。” 江哲麟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绕着钟意的长发,状似不经意的问到:“他叫李 念江?” “对啊。李是木子李,念是思念的念,江么……就是你那个江。” 江哲麟闻言似讽非讽的牵起嘴角,嗤的笑出声来,手指在眉骨间捏了捏,眼中 厉光一闪,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今年春天花开得分外热闹,才过了春分,园子里的海棠花已经全开了,一小朵 一小朵簪在绿叶间,沉甸甸的压着花枝,显得娇美又可爱。 江哲麟领着钟意分花拂柳的穿行而过,四处都是虚浮的香气,一步一步就像踏 在梦里。 钟意不由的想起了红楼梦里的海棠诗社,当初年少春衫薄,到处都是熙熙攘攘 热热闹闹的青春脸庞。谁都料不到最后却是个百花飘零的结局,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倒也是好的。 想着想着钟意有些涩然。 江哲麟看着她呆呆愣愣的样子,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脑袋:“想什么呢?” 钟意赶紧把嘴巴闭上,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从小到大都特别好奇,海棠果 到底能不能吃。” “小土鳖。”江哲麟笑了笑,“秋后我让梁阿姨冻点海棠果给你存着。”江哲 麟的模样像是有些费解,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吃。” “切。不行啊?”钟意气急败坏的扇着覆在脑袋上的大手,不甘心的去踩江哲 麟,“我哪能跟伟大的江少比,不知您一天到晚在想什么,不如晒出来让我学习学 习?” “我?”江哲麟不怀好意的拖长声音,“我一天到晚想着吃你。” 尽管每天都要被江哲麟调戏那么两三遍,钟意还是没进化出和江大BOSS媲美的 厚脸皮来,她被江哲麟噎得连耳垂都开始发红,欲语还休的模样显得格外的诱人。 钟意努力清了清喉咙,刚想骂某人低级趣味,却看见江哲麟高大的影子慢慢没 过她的头顶,温热的指腹从她的耳后一直蜿蜒至锁骨处。 钟意的身子晃了晃,却听江哲麟轻斥了一声:“别动。” 他的声音低低的从耳边传来,轻柔得近乎蛊惑,钟意如同中了蛊般杵在那儿一 动不动。 江哲麟抬手捻起钟意锁骨凹陷处的一片花瓣,被他的手指碰触过的地方,温度 骤然深高,钟意几乎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叫嚣的声音。 江哲麟轻而易举的便把她纳入怀中,略略压低的声音一记一记的敲着钟意的鼓 膜,他微微笑:“接下来请欣赏,江哲麟的独家魔术。” 话音刚落,钟意便见落英缤纷,翩翩如蝶,无数花瓣如同流星般从她眼前划过, 挤挤挨挨的碰撞,溅出浓烈而芬芳的花香——她今天穿了件连帽衫,帽子里兜了不 少飘落的花瓣,江哲麟把她的帽子竖起,才创造了这场轰轰烈烈的花雨,美丽至目 眩神迷。 江哲麟匀称修长的手指在她唇间轻轻一按,隔着花瓣轻轻吻住了她,舌尖有技 巧的挑开她的唇瓣,把馥郁的花香一点一点送入钟意的唇间,微醺般的醉意慢慢攀 至头顶,钟意忍不住踮起脚抓紧江哲麟的衣襟,甜蜜至心慌,像是一不小心就会坠 下去。 江哲麟张开双臂,用力得把她锁进怀里,他吻得很用力,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拆 吃入腹。 钟意被吻得头重脚轻,眩晕的感觉一波波袭来,她整个人陷在这片香雪海里, 一种置身梦境的恍惚,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间听见有人叫了声:“哥,呀,我什 么都没看见!” 江哲麟的怀抱略略一松,钟意顺着江哲麟的目光看去,先是海棠花低垂的枝条, 接着她看见江思妍暧昧又促狭的笑容,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谢天修长挺拔的身影上。 谢天? 钟意全身猛的一震。 江哲麟环在钟意腰间的双臂倏然一紧,唇角上却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他冲谢 天略略点了点头,又转向江思妍:“臭丫头,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像个什么样子?” 江思妍乌龟似的缩了缩脑袋,眼睛却不时瞟着江哲麟,她一边笑一边愤愤的控 诉:“某人欲求不满的嘴脸真可怕。我说呢,老早就听见游艇的马达声了,你们什 么事儿能磨蹭这么久都不进门。原来是,春宵……” 江哲麟在江思妍的额上敲了一记,颇为哭笑不得:“思妍,你的本性未免暴露 得太早了一些。”说完江哲麟若有所指的瞥了眼谢天,而后者的表情一直都很僵硬。 江思妍一脸不以为然:“我就是要早点儿暴露,免得谢天以后后悔——我多童 叟无欺啊。” “江思妍,你是讽刺我学弟幼稚呢还是讽刺他老?” 江思妍毫不客气的直呼哥哥的名字:“江哲麟你一直玩文字游戏有意思么你?!” 江哲麟笑了笑:“真是个臭丫头。”他又转头吩咐谢天:“以后你要多担待点 儿了。” 谢天看了钟意一眼,并不搭腔。 江思妍顺着谢天的目光看过去,笑了:“嫂子,你怎么不早说呢?哗,原来你 和谢天早就认识!我追了谢天好久都追不上,你快告诉我,他到底是喜欢高傲型还 是冷艳型,交过几个女朋友,劈过几次腿,初夜初吻初牵手还剩几样,速速从实招 来——啊,对了,原来昨天你是去采访谢天了,怪不得你把哥哥的生日礼物都忘了 呢!” 谢天终于开口说了登场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江哲麟闻言摸了摸挺直的鼻梁,低缓的微笑起来,他握着钟意 倏然变得冰凉的手指,心情似乎十分不错,“你觉得呢,小乙?” 江哲麟搂着钟意走在前面,江思妍和谢天落后几步,江思妍还是那么活泼,叽 叽喳喳的不知在说什么,即使谢天一直冷场,她还是自娱自乐得非常开心。 钟意感到背后有道清凉的目光一直紧紧的追着自己,目光灼灼,像是要在她背 上生生抠出个洞来。 钟意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在江哲麟的怀里挣了挣。她的抗议在江哲麟眼里向 来微不足道,他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不着痕迹的江两人的距离又缩短了一分。 钟意有些抓狂,她一脸崩溃的瞪着江哲麟,却只见他神情慵懒的看着她,笑容 和煦,目光却深不可测。钟意不得不低声下气又咬牙切齿的求他:“把你的手拿开!” 话音刚落,钟意只见江哲麟极快的眯了下眼睛,不知怎么有些心虚,她又讷讷的补 上一句:“诶,有点热。” 江哲麟嗤的笑了一声,微眯的桃花眼里一片冷然,他不咸不淡的斜睨着钟意, 只一眼就让她倍感压力。 还没等她开口,江哲麟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倏然一松,眼里的那点笑意却愈发明 亮起来:“之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一见了客人,就觉得热了?” 江哲麟明明话中有话,注视着她的目光却一片坦荡,勾着唇角耐心十足的等着 她自乱阵脚。 偏偏江思妍还嫌她不够倒霉,几步追上他们:“哥,你以为嫂子跟你似的呀? 人家是在害羞好不?别忘了你们是被我们捉什么在什么的……” 还没说完,江思妍先咯咯的笑了起来,扭过头朗声唤着谢天:“你说是不是啊, 谢天?” 谢天整个人缩在他自己投下的阴影里,他微微动了动唇角,语气像是疲惫到了 极点:“思妍,别闹了。” 在那一刻,在心口狰狞了两年的伤疤,忽然痛到了极致。 钟意至今记得两年前,谢天好不容易从美国赶回来,信誓旦旦的要和她一起过 个甜蜜的生日夜。 钟意很早就开始为谢天准备生日礼物,最后她预支了一整年的生活费替谢天买 了支打火机。 钟意那时候特别迷一个男星,尤其粉他抽烟的样子,男星最经典的造型就是微 侧着头,夹着一支香烟缓缓的吮吸,烟雾弥漫中,一双电眼更显忧郁,嘴角却有个 可爱的梨涡,笑起来的模样有点儿像谢天。 钟琴笑她指鹿为马,连母猪都能被看成貂蝉:“我看看,我看看。哪儿像了? 哦~我发现了!这两只大眼袋哟,简直像爆了!”钟意气得直掐钟琴:“胡说什么 呢,这是卧蚕好吧,卧蚕!”钟琴忽然笑得一脸猥琐,用钟琴自己的话形容就是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菊花开”,钟琴勾勾自家妹子的肩膀:“你这纯属瞎 折腾啊妹妹!献宝还不如献身,你把衣服一扒,我敢保证谢天一定高兴得喷血!” 钟意飞起一脚,把钟琴踹得直不起腰来。 谢天的单身公寓并不大,除了厨房和卫生间,其它的各个功能单元都挤在一个 房间里。 自从谢天出国后,钟意每周都会来这里打扫,干完活就盘着腿看名侦探柯南, 她觉得自己也跟小兰似的,哀怨的快要长草了。 尽管如此,钟意还是担心不够干净,里里外外的把地板拖了三遍,接着洗手作 羹汤,倒腾出粉蒸肉,剁椒鱼头,小炒回锅肉,再加上一碗番茄鸡蛋汤,就连她自 己,都忍不住觉得色香味俱全。 好不容易捱到十点多,钟意终于听见走廊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赶紧闭了灯, 搂着蛋糕哧溜一下滑到床底,心情忐忑不安,像是有个小人在她心上乱蹦跶,她胡 思乱想着谢天看到自己的反应,是直接吓傻了呢还是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唔,那拥抱之后,他们会不会有所突破呢? 钟意忍不住弯起嘴角嗤嗤的笑出声来,傻兮兮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单是想想她 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开门声响起之后,谢天却迟迟不开灯,他的呼吸略显粗重,带着低沉性感的喘 息声,落入浓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蛊惑。走廊里投射进来的灯光如同白霜般铺在 门口,照出如同鬼魅的剪影,好像有人……正缠在谢天身上? 钟意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 钟意脑里飞快的划过无数假设:谢天是不是碰到绑匪了,或者被小孩子缠住了, 哦哦哦,他抱着的那个人,其实是谢娣吧? 没错,一定是谢娣! 今天是谢天的生日,他们兄妹俩感情又那么好。 钟意正想爬出来,却听见门砰的一声合上来,两人歪缠纠结着倒在床上,接着 两条白皙修长的小腿,软软的垂了下来,在她眼前淫靡的晃荡着,包裹着纤纤玉足 的高跟鞋美丽至刺目,尖而细的鞋跟在黑暗里幽幽发光,如同一把锥子,直直的刺 进钟意的心里,毫不客气的整根没入,太突然,以至于她竟然感觉不到疼,只知道 浓稠的血液叫嚣着流了出来,钟意像是被梦魇住了,意识渐渐模糊,一时竟不知道 自己身在何处。 透过床底窄窄的缝隙,钟意看见被撕扯开的外套,裤子,衬衫,连衣裙,皮带, 文胸,内裤,被丢得到处都是,接着是猛烈的撞击声,谢天压抑又兴奋的喘息,女 人歇斯底里又无比欢愉的浪* 叫,像紧箍咒把她的脑袋揪紧,神经快要被压断了, 她呆呆的望着头顶不断起伏的席梦思,嘴角一咧竟然笑了出来,明明上午她还在阳 台上拍着席梦思,憧憬着她和谢天的甜蜜,怎么现在她就成了为他人作嫁衣的笨蛋 了呢? 怎么会? 钟意不知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她只记得谢天错愕的脸庞,和空气里令人作呕的 味道。两人交* 媾处正在微微抽动,泛着一点诡异的水光,赤* 裸的女人骑在谢天 身上,娇嫩的肌肤就像她做的那道粉蒸肉,又香又白。女人缓慢的转过脸来,嘴角 上绽开一丝胜利的笑意,脸上的歉意潦草又敷衍,她示威似的挺了挺傲人的胸脯: “啊,钟意,对不起……” 女人叫做郑思然,钟意曾经的同窗好友,出国去了谢天那所学校。郑家的大小 姐,娇气又骄傲。钟意被钟琴使唤惯了,多郑思然一个不多,少郑思然一个不少。 郑思然总是被热水烫出燎泡,钟意便每天帮她兑好温水;郑思然崴脚的那几月,她 哼哧哼哧的骑着自行车带她上下魔鬼坡;郑思然要出国了,她还特意嘱咐谢天好好 照顾她。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迅速崩塌,钟意歇斯底里的揪住谢天的短发,在他脸上狠 狠的撕扯着,她不敢相信这个陌生的男人居然是谢天!她无力的跪坐下来,十指还 是深深的嵌进谢天的皮肤里,像是被剥了皮的兽,鲜血淋漓:“原来,你把人家照 顾到床上去啊。” 她仰着脸微笑着,尾音里尽是强忍的哭意,滚烫的泪水顺着腮边划过,掉进空 空荡荡的衣领里,一片冰凉。 谢天只是任她捶打着,他错愕的表情仿佛是不可思议,他把目光投向郑思然, 喃喃出声:“怎么会是你?” 钟意的注意力被他牵引到郑思然身上,再次发疯般的扑了上去,她的进攻却被 谢天轻易化解,谢天握着她的手,目光含着深不可查的悲恸,笑容却无比凉薄: “小乙,求你。别闹了。” 字字诛心。 进了屋,一溜黑衣黑裤的佣人已经在那儿候着了,见到他们,立刻井然有序的 一拥而上,替他们拿帽子的拿帽子,摘围巾的摘围巾,姿态谦卑,笑容有礼。回来 这么多次了,钟意还是不习惯被别人服侍。江哲麟总取笑她是小姐命丫头心,气得 她直想捶他。 江宅坐落在A 市新建的人工岛上,位置濒临码头,出行方便,风景宜人。从阔 大的窗口就可以望见金光粼粼的水面,水鸟正在起伏的波浪间滑翔,雪白的游艇如 同一支支银箭般穿梭往复,绯色的海棠花瓣飘落在碧绿的水纹上,缓缓的打着旋儿, 却一下被漩涡卷没了影。 宅子外观有些刻板,内部构造却很穷奢极欲,单是厨房就占了一百多坪,大片 大片的空间除了用来装空气,就没啥显著的用途了。 这么说起来,江启之先生还真是江哲麟的老子,都这么喜欢摆谱。 江启之老先生端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他抬眼瞥了四人一眼,锐利的目光最后落 在钟意身上,江老先生拄着拐杖在地砖上敲了敲:“不想来就别来。每次这么磨磨 蹭蹭得让人等着,简直不像话!” 江哲麟牵着钟意的手往前迈了一步,正好替她挡住江启之的视线,江哲麟漫不 经心的挑眉一笑:“您也别总是柿子找软的捏。” 江思妍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好不容易全家团聚,怎么一见面又吵上了?” 钟意皱了皱眉。这对父子现在的对话顶多有些火药味,离吵架还远着吧?江思 妍尊口一开,就好像他们多水火不容似的。 江启之的续弦,江哲麟的后母,江思妍的亲妈沈青女士亲自端着盘子从厨房里 出来,扫了眼神思迥异的几个人,调侃的语调尖而细:“老爷子您就知足吧。要不 是看在钟小姐的面子上,你亲生儿子才懒得理你呢。” 江哲麟冷笑:“几天不见,沈阿姨信口雌黄的本领真是大有精进。” 江哲麟语调里隐隐含着怒意,深长明亮的眼睛阴鸷的眯起,要是换做从前,江 哲麟对沈青的态度不是视若无睹便是置若罔闻,这么毫不客气的削沈青面子,倒是 第一次。 钟意抬头端详着江哲麟紧绷的下颚,他这么生气,是因为沈青攻击了自己? 钟意只觉得一颗心惴惴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轻轻的扯了扯江哲麟的袖子, 声音里不禁带上了撒娇的意味:“好啦。还杵着干嘛呀?我都饿了。” 江哲麟沉沉的看向她,嘴角再次浮起一抹似讽非讽的笑容,他看了看谢天,才 搂着她入了座。 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闷,至少钟意是这么觉得的。 她扶着筷子只想打盹,却又不得不精神百倍的应付谢天投过来的目光。他就坐 在她的对面,吃相斯文优雅,嘴角噙着一丝亲切又公式化的笑意,不知怎么,进屋 之后,谢天的心情忽然明朗起来,他非常彬彬有礼的配合着江思妍的插科打诨,听 到有趣处,甚至会笑出声来。如果不是他时不时的看向自己,钟意觉得她也能像缩 头乌龟般的假装淡定了。 阔别多年,钟意发现自己越来越搞不懂谢天。他一边信誓旦旦的声称爱着自己, 一边又能和江思妍你侬我侬,他究竟是想挑战江哲麟的权威,还是想要娥皇女英两 全其美,或者仅仅因为被他弃之如敝屣的自己另攀高枝,所以格外的心有不甘? 钟意不懂。 钟意一郁闷就喜欢扒饭,她一勺勺的往肚子里塞着纠结在一起的米饭,仿佛这 样才能填满自己空荡又焦灼的胃。钟意再次举起了勺子,却见江哲麟的俊颜逼近了 自己,江哲麟特有的男人气息不着痕迹的侵袭过来,江哲麟眉心微动,下一秒就笑 了起来:“真跟小孩子似的。吃个饭都能蹭到脸上去。” 江哲麟执着餐巾,温暖的指腹贴上她的唇角时,钟意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有些 坐不住,江哲麟的动作算不上有多亲密,言语间却宠溺味道十足。一直候在旁边的 管家梁阿姨意味深长的冲钟意眨眨眼,钟意顿时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在旁人眼里,他们现在的模样一定非常恩爱吧? 那么……在谢天眼里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推开江哲麟,垂着头把脸撇向另一边。 有一丝极其轻微的不悦从江哲麟眉宇间闪过,只是他一向不屑于跟女人计较, 江哲麟夹了一筷东星斑放进钟意碗里:“梁阿姨的拿手菜,尝尝。” 钟意还在纠结着吃或者不吃,便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餐桌对面传了过来:“她对 海鲜过敏。” 说话的人正是谢天,他冲钟意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手指之间的筷子上飞速划过 银制品特有的冷光。 “哦?”江哲麟执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桃花眼一扫,意味深长的目光停驻在谢 天身上,笑得那叫一个颠倒众生,“学弟在美国这几年果然没有荒废,居然一眼就 看出症结所在,真是叫人佩服。” 江哲麟的一句话,就把谢天的刻意挑衅轻飘飘的揭过了。 江老先生闻言,探究的目光在钟意身上打了个圈,又落回自家儿子身上,老人 家的拇指缓缓拨弄着手里的拐杖,最终也没酝酿出能让钟意难堪的只言片语来,他 招了招手,便让沈青扶着他上了楼。 等老人家走远,谢天在眉尾轻轻一捺,正好挡住了江哲麟富于攻击性的目光, 双眸微敛,笑得跟江哲麟一样虚伪:“自然不比学长。” 两人的眼刀在半空中叮的一撞,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火星四溅的声音,又不约而 同的扫向钟意,两人眉头俱是一挑。 钟意绞着筷子,专心致志的把青瓷碗里的鱼肉戳得稀巴烂。只可惜两位心理素 质绝佳的男士从未想要放过她,一个抄着手一个抱着胳膊,耐心十足的等着她开腔。 前男友与现任丈夫居然肯为她这么扯破脸皮,她是不是该感到无比荣幸?偏偏 她命浅福薄,唯一的感受除了苦不堪言就是苦不堪言。没错,她确实如癫似狂的爱 过谢天,但那又怎样呢?现在的谢天,于她而言,就像堆在面前河豚的软肉,过了 最娇嫩软滑的时候,连散发的味道都浓腥得让人作呕。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以后天 堂地狱,又与卿何干? 或许是因为她刻意和江哲麟保持距离,才给了谢天寻事挑衅的机会?钟意的嘴 唇抖了抖,苦笑。是谢天太自作多情了还是她太轻佻?即使观众换成别人,她照样 非常抗拒和江哲麟大秀恩爱,江大boss有两样所向披靡的法宝,一是得寸进尺,二 是胡搅蛮缠。她似乎只有这么别扭着,才能在不触怒江哲麟的同时,尽可能维护自 己的尊严。 她就像砧板上的一块白肉,被人从里到外扒了干净,又被他们当做公共出气包, 里外不是人。两位男士深情款款的秋波照得她一张老脸呲呲发热,钟意清了清嗓子,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免得她继续受这么窝囊的夹板气。 对上谢天略显狂热的眼神,钟意怔忡了一下,像是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一 厢情愿得可笑。她觉得自己如同缓缓举起白刃的刽子手,刀身在明晃晃的光照下唰 的一亮,残忍又痛快,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不那么虚伪透顶:“小谢,其实我 丈夫对我非常迁就,这些海鲜都已经经过特殊处理,我很喜欢。不牢您操心,还有, 非常谢谢您的好意。” 钟意不得不佩服自己从江哲麟那里偷师来的装功,即使连眼角都笑得发僵,她 的表情居然还能很勉强的淡然着,钟意施施然的侧过身子,神色清雅的冲江哲麟微 微一笑,继而把手滑进他干燥温暖的掌心。 再怎么装淡定,被江哲麟这面明晃晃的照妖镜一睨,钟意还是忍不住心虚气短 起来,她全副注意力都紧紧的锁在肌肤相贴处,埋在此处的血管里血流速度汹涌得 几乎破表。 如果江哲麟不肯买她的面子,她估计会输得连里子都不剩。 放在江哲麟手心的手怕冷似的蜷了蜷。 江哲麟飞扬的眼角像是沾染了一点初春料峭的寒意,一双星眸却因此显得分外 的亮,江哲麟极轻的叹了口气,翻手与她十指交握,另一只手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耳 朵:“每次犯事儿就只会这一招?” 江哲麟意有所指,钟意努力装傻,压抑着即将暴动的鸡皮疙瘩嗔怪道:“少来, 你还不是照样很受用?” 江哲麟含着笑意对她眨眨眼,喉结微微震动着,言语里是淡淡的自嘲与无奈: “谁让我栽在你手里?活该我上当受骗。” 两人旁若无人的你侬我侬终于触怒了谢天,谢天英俊的脸庞此刻狰狞得可怕, 青白的脸已经毫无人色,谢天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难以置信。 江思妍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丝毫没被谢天的坏情绪所影响,拄着筷子在盘子 里拨来拨去,终于挑了一只最肥硕的螃蟹不由分说的塞进谢天的碗里:“发什么傻 呢,人家是有情饮水饱,咱们这光棍搭剩女的,还不快吃点儿?来来来,这可是江 大小姐亲手刷卡的螃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么牛叉的pos 机了。谢天,吃一口好 不好,就吃一口……” 谢天极快的打断了江思妍的口若悬河:“对不起,思妍。我饱了。” 江思妍筷间的螃蟹正耀武扬威的晃荡着,挥舞的大螯差点没戳到谢天的脸上: “给个面子吃吃看嘛,我包你不后悔!” 谢天这次连话都懒得说,只是拍下筷子腾的站了起来,冷厉的眼光一扫,像在 极力克制着什么:“非常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 江思妍追着谢天跑了出去,只留下江哲麟和钟意大眼瞪小眼。在她吃完最后一 口东星斑之前,江哲麟的表情还十分正常,下一秒他便扳过她的脸,恶狠狠的逼着 她和他对视,微闭的眼睛闪过冷兵器般的坚硬,江哲麟嗤的笑出声来:“小谢?钟 意,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这么聪明!” 继一号男士愤而离场之后,二号男士终于也绝尘而去。 先是仗着未来嫂子的身份,生生把谢天喊小了一辈。还用上了“你别狗拿耗子 多管闲事”的婉约版“不牢您操心”。一溜串的词儿蹦一溜串的词儿蹦出口,连钟 意都惊叹于自己超常发挥的牙尖嘴利。 江哲麟说得对,她该聪明的时候只知道装傻,难得糊涂的时候又喜欢自作聪明。 钟意握着冰凉的扶手呆了半晌,才疲惫不堪的跌坐进柔软的椅背,如同一只刺 猬,一点一点收敛起自己最柔嫩的软肉,把它们一股脑儿的打包进状似坚硬的壳里。 钟意凝神听着窗外滴灌器发出的水声,沙沙如同骤雨,钟意只觉得丝丝缕缕的委屈 如同这水流似的,鼓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泡,嘶嘶的冒着寒气。 仔细追究起来,钟意发现她好像从没见过江哲麟发怒的样子,碰到再怎么惊世 骇俗的难题,他最多懒洋洋的皱皱眉头,一脸无谓的模样欠扁得让人恨不得一拳把 他打到毁容。 江哲麟无限逼近于发怒的一次,还是他们路人以上,恋人未满的时候。 当时钟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钟意病急乱投医,找了份营销的工作,最让 她崩溃的是,她那撑死只能算小家碧玉的长相在销售部门居然成了稀缺资源,每次 和相关部门相关领导套关系,部门经理永远忘不了带上她。 带着带着就出了事儿,一不小心,国资委某厅某部门的某领导不知怎么就看上 了她,嘴里吐出的荤段子让钟意至今都刻骨铭心到心理障碍。 领导属羊,钟意也属羊,领导皮肤黑,钟意长得白。想当初,领导捏着水晶樽, 晃荡着里面一层滑腻的特供茅台,贼眉鼠眼凉凉的便往她身上逼:“小钟啊,我出 个谜语,你要是猜对了,这片地区的业务我做主划给你们,你要是猜不到,那你… …什么都得听哥哥的。你说好不好?” 还不等钟意答话,领导已经兀自说了下去:“黑羊操白羊,打一酒名。”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钟意窘迫得连软软的耳垂子都开始滴血,她拔腿就跑,却 被领导捏住扶在门框上的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韧性都没有。答案是,白洋 老窖(白羊老叫)。”满是老茧的□靡的蹭弄着钟意的手背,领导此时此刻看起来 像只油光水滑的硕鼠,一双绿豆眼晶亮,“小钟,你的声音这么嗲,换个地方叫一 定更加好听。” 钟意恶心得都快哭了,连膝盖都忍不住的发软,她死命的抠着门边不让对方合 上,以至于江哲麟如天神般降临的时候她压根没注意到,只是靠着惯性一头栽进他 宽阔的胸膛里,绵软的衣料扫在她脸上,特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有一种奇特的 镇定人心的力量。江哲麟沉稳的心跳响在耳际,咚、咚、咚,有条不紊的节奏让她 的四肢百骸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接着是一阵轻松,像是滚进了软绵绵的羽毛堆 里,温暖的触感让人忍不住想嚎啕大哭。 江哲麟当时的神情几乎算得上和煦,甚至还颇为客套的和领导寒暄了一番,接 着他又开始慢条斯理的按摩鼻梁,掏出手机不紧不慢的输入了一行数字,江哲麟把 手机夹在耳边,一边俯瞰着领导闪闪发亮的“光明顶”,一边漫不经心的吩咐着: “组织部的赵部么……有空一定……您负责这次的人员调动……好,下次我做东请 您吃饭。就这么定了。” 江哲麟撂断电话,在领导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拎起对方的衣领往桌上狠狠一掼, 杯盘碗碟被悉数扫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爆破声,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根乌漆吗黑的 海参哧溜一声,从领导的大脑门儿上滑下,显得分外的好笑。 江哲麟的面色有一瞬间阴沉如阎罗,转眼间他又微笑起来:“既然您这么关心 女同志,我就擅自做主让赵部把您调到妇联了,相信您在该岗位上一定能大放异彩。” 江哲麟状似无意的踩住对方的脚腕,领导杀猪般的一声嚎叫代替了他的回答。 江哲麟笑眯眯的拍了拍对方的脸,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意:“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乖。” 回忆如同破旧的老房子,紧闭的门一旦被打开,积压的灰尘迎面袭来,直把人 喷得灰头土脸。 钟意烦躁的捏紧拳头又松开,再次捏紧,钟意觉得自己快被祥林嫂附身了,脑 子里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我真傻,真的。 当时怎么就以为江大boss有眼无珠,居然会看上自己? 江哲麟对一个人好起来,简直能把她宠上天。如果不是婚礼那天撞破江家两父 子的对话,她可能早就被他迷得团团转了吧? 他明明只是利用她,又凭什么指责她的三心二意? 各种各样的情绪如同浓墨赤酱般搅合在一起,钟意只觉得手背上一热,过了一 会儿,眼泪便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