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1)
高考结束第二天上午就下发了标准答案,人手一册作估分之用。丁琪等人被班
主任留在学校由老师帮他们估算分数,我辈被打发回家自己参详。
数学选择题对了十一道填空题对了两道共计六十三分,大题部分的答案我看不
懂,设想着阅卷老师是个心地善良的老花眼我决定给自己两分。英语选择题得了八
十七势难及格,我再次设想阅卷老师会体谅我的辛苦作文给了自己八分。后来事实
证明以上我的设想基本都属于错误。数学和英语主观题稀少估分尚有章法可循,语
文和文科综合我就只能让它们朦胧。文科综合二百一语文一百二,老妈存有疑问说
怎么都是整数?
怎么都是整数丁琪也这么问,自打从学校奔到我这儿她就跟老妈一起质疑我的
分数。她说还可以理解英语九十五数学六十五也太整齐了吧?丁琪的各科分数均被
老师估成锯齿状,我加以嘲笑她说这叫精确。我说要精确我也能全体减一加一随你
便。老妈说你态度端正点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我说你老人家放心我让它见鬼去让
它跟我这辈子没瓜葛。
丁琪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复读。
老妈说:这得跟你爸商量商量。
我说:没得商量。
老妈对我的分数也不太满意也不太有信心,因此她对我复读的计划也比较支持。
但次日学校虚拟的本科和重点线出来后她改变了意见,我的分数恰好过本科线她又
有了些希望。丁琪的分数比我整整高出一百分这更坚定了我复读的信念。老妈要丁
琪来游说我,丁琪却悄悄说林树你这样想我很高兴。老妈急匆匆的回了阳左老爸急
匆匆的赶来,老爸不枉跟我斗争多年总算摸索出了一点经验。他说咱们放下这个争
执你先填了志愿再说。我把志愿表交给他说你看着办吧。老爸仔细研读了报考指南
把我的志愿表填的满满。我很不明白老爸的想法他应该不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为
什么一个本科就让他知足?惟一的解释是老爸已经很了解我的真实情况,尽管有心
理准备,想到这点我仍不寒而栗。他也许不会拆穿我,但条件是我去上某个所谓的
大学,我开始明白复读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单纯。
苏云灿的替身考的很不错,估测的分数比我要高,这在艺体生中几乎不可思议。
苏云灿照他的计划一步步来报了某著名体育大学。体育类院校是要面试的,只要是
人就有弱点就有捷径,苏云灿说面试老师他是吃定了。丁琪其实不很开心,这个分
数之于她并不理想。犹豫再三她选择了上海的一个名校,这个学校应该没问题吧她
问我。她没把握我知道,上海是个炙手可热的地方,趋之若骛的考生会把那所大学
的臭脚捧多高难以预料。尽管丁琪的分数绝对要超过那所大学有史以来历年平均分
的平均分,有种隐忧仍在我心头滋长成幽灵。我劝自己别这么想,我对丁琪说别担
心。太在意丁琪了就有些疑神疑鬼,我给了自己一个说法。
阳城一中的领导终于下决心将高三部的那些旧房子拆除,倒不是为了让学生有
个舒适的学习环境,只因它们有碍观瞻成为争创省示范高中道路的绊脚石。新学期
省教育厅就要来验收,阳城一中领导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我们还未彻底离
校,我们曾安身立命的教室就已被推土机灭亡。交志愿表的时候经过那堆瓦砾我停
留了片刻,很难相信几天前还闹闹哄哄的处所就这么绝迹。想起丁琪的话:一切都
太容易结束了,我有些伤感。我在阳城一中的高三岁月,随着那些建筑物的轰然倒
塌,再也没有什么鲜明的实证。我的临时学籍,也会很快被抹掉。在阳城一中,不
曾有过林树这个人。决绝,这就是我和阳城一中之间真实的感情。据说在这废墟上
要修个大花园,不知会开出何等诡异肃穆的花来,在这个缺少感性的地方。
我把志愿表交给班主任就要告辞,班主任说:坐会儿吧林树,咱们聊聊。没什
么急事要办吧?
我说:没有。
班主任说:坐吧,别拘束。我是你父亲的晚辈,你还算是我的小兄弟呢。
我迟疑了一闪念还是坐下,说:您太客气了。
班主任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他给我点上。我说:谢谢老师。
班主任说:抽了我的烟就别把我当老师了。咱们谈谈心,以后就没机会了。你
什么时候回阳左?
我说:明后天吧,我爸急着要回去。
班主任说:你上本科应该没问题,今年打算走吗?
我说:还没想好。
班主任说:别瞒我了,你父亲跟我说你要复读,是吗?
我说:也只是这么想想。
班主任说:跟你说句心里话,我觉得你不适合在高中呆着。
我说:怎么讲?
班主任说:你太不稳定,高中最需要的恰恰是稳定。大学松散些,可能更适合
你。
我说:那也要看是什么大学。
班主任说:你心气儿高这我能理解,但你吃得了复读的苦吗?
我说:别人吃得了,我自然也能。
班主任说:别人都没什么记挂的事,你呢?孟憬,还有丁琪,你丢得开吗?
我说:没什么丢不开的。
班主任说:不要把自己看得过分成熟,你还是个孩子。不要给自己太多的牵绊,
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班主任说:如果你真的去复读,就什么都别想了。孟憬的事自有人
去解决,这里面没你的责任,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摇摇头,班主任说:这两年我一直很看好你,但你的行为……你们是怎么想
的我真搞不懂。
我说:是我爸要你劝我的?
班主任说:不只,我总觉得我没对你尽到责任,想给你一些忠告。
我说:你是不是对我爸说了些什么?
班主任说:看来你觉出点儿什么了,不过不是我说的。
我说:那是谁?
班主任说:马贲的父亲让人去过你们家。
我在烟灰缸里把烟蒂捻弯,班主任说:我也说了些事实情况,你知道,我跟你
爸没办法撒谎。
我说: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班主任说:那好吧。人总得过有秩序的生活,希望你记住我的话林树。
我从教师家属楼出来去了池塘边,倚靠在回廊的栏杆上抽班主任送给我的烟。
中午的阳光扫射在水面,激起看不见的硝烟。在阳城一中的日子对于我来说是一次
侵略战争,我突然有这种感觉。这场战争旷日持久,摧毁了我从阳左带来的一切。
过去的林树只剩一些断壁残垣,现在的林树却不知怎么重建。我注视了一会儿太阳,
移开目光眼前发黑却又有各种色彩在闪烁。我最后见到的阳城一中就这样在黑暗中
泛着七色光,脱离了它本来面貌的阳城一中让我觉得亲切。太阳的触角缠绕住我,
汗水滚滚而下,我用力蹬着自行车逃离阳城一中逃离回头的想法。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阳城一中,每当我想起它,还是那天在自行车上在热风
里的心情。
下午收拾好行李,我让老爸先回家。老爸说:你呢?
我说:我明天回去。
老爸没再说什么,我把行李箱搬到楼下,拦了辆出租车去车站。老爸上了车,
推开车窗说:别在这儿多耽搁,记得把房门钥匙还给你小姨。钥匙你同学也有一把
是吗?收回来吧。
苏云灿在我那儿筑爱巢的时候,我曾跟小姨说是孟憬借住,老爸指的大概就是
这个了。我的房门钥匙好像被复制了三把,夏小雪丁琪孟憬每人一把。丁琪的弄丢
了孟憬的不知放在哪儿,夏小雪呢?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这段时间我兜兜转转没想
起过她,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回窝的路上我绕道去配了一把钥匙,我把钥匙在墙上蹭了蹭,姑且拿去交差吧
我想。
用那把新钥匙开了门,一阵烟尘扑面而来。我掩住口鼻冲进屋里,夏小雪戴着
口罩正在扫地。我夺过扫帚说:怎么好麻烦你,我来吧——你怎么在这儿?
夏小雪说:我不能在这儿吗?你多久没打扫了弄这么脏。
我说:好久没见了,这么突然我有些惊讶。刚刚还想起你来着。
夏小雪说:想我什么了?
我说:想你就是想你了,具体的说不上来。你去哪儿了?被人拐卖了刚被解救
啊?
夏小雪说:去你的,我上班了。
我说:在哪儿误人子弟啊?
夏小雪说;在阳右,跟你说过的。想着你要走了,就请假来看看你。
我说:你来的真是时候,明天我就打道回府了。
夏小雪说:看的出来,东西都打包了。考的怎么样?
我说:我你还不知道吗?能怎么样。
夏小雪说:要去上大学吗?
我说:上个狗屁的大学,正寻思着复读呢。
夏小雪说:下决心好好学习了?
我说:算是吧。
夏小雪说:丁琪和孟憬他们呢?
我说:都还行。
夏小雪说:孟憬……他心情好些了没?
我一愣神,灰尘呛进嘴里,我剧烈咳嗽起来。夏小雪说:还是我来扫地吧,你
太马虎了。——眼睛怎么红了?
我说:迷着眼了。
夏小雪说:我给你吹吹。
我说:不要了。
夏小雪说:听话。
夏小雪扳住我的头,踮起脚往我眼里吹气。靠的太近,身体几乎相接。幽淡的
香味在我的鼻孔里蹑手蹑脚的撩拨。夏小雪穿了一条短裙,秀美的腿裸出许多。我
低头看她,半开的领口掩映着鼓胀的胸。我急忙收回眼睛,却又撞上她娇媚入骨的
脸庞。方才的悲伤被冲的落花流水,我的身体里渐渐有了冲动的苗头。夏小雪问道
:好了吗?
我说:好了,鼻血都要被你吹出来了。
夏小雪擂了我一拳,说:你胡说什么。
我说:我是男人了你明白吗?别给自己制造危险。
夏小雪脸色晕红,眼波流沔,说:林树,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规矩点。
我说:多心了不是,我如果想不规矩对你犯下的罪恶早罄竹难书了,以前那得
有多少机会啊。
夏小雪说:当心我告诉丁琪扒了你的皮。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我说:只要与我的隐私无关,请便。
夏小雪眼珠转了几圈,上齿轻叩下唇琢磨着。
我说:你琢磨什么呢?
夏小雪说:我……好看吗?
我说:美女一个。
夏小雪说:那……我和丁琪谁更好看一些?
我说:各有千秋,不是一个类型的你们。一个是奶油冰激凌,一个是香草的。
夏小雪说:你喜欢吃哪种?
我说:目前正吃着香草的。只是打个比方,我不喜欢吃冰激凌。
BP机响了,尾号是苏云灿的招牌。夏小雪说:谁啊?
我说:四苏。
夏小雪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语气也很平静:你们有事啊?
我说:约好了今天晚上吃饭的。
夏小雪说:那再见吧,你真的要复读吗?
我说: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改变主意是林树的作风吗?
夏小雪说:你还记得你说过要去阳右复读吗?
我说:当然记得。
夏小雪说:还打算去吗?
我说:很有可能去。
夏小雪说:那我给你留个电话,你要是真的去阳右就找我吧。千万别又和我假
客气。
我说:真有那么一天,肯定要麻烦你的,到时你可别躲起来。
夏小雪嫣然一笑:不会的,我躲谁也不会躲你的。
我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要回家吗?
夏小雪说:不回了,阳右那边还要上课呢。——你记着要找我啊。
送走夏小雪我给苏云灿回了电话,苏云灿说:我在木头这儿呢,你过来吧。
我到那儿后,苏云灿说:把木头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孟憬的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我摸了摸,还有余温。我心里惊喜交集,说:木
头回来了?
苏云灿说:上午我来把被子拿出去晒了,刚收。
苏云灿拿了半匹白布来,我们把布裁开,蒙在被褥上。苏云灿说:木头的书怎
么办?
我说:什么怎么办?木头以后还要用呢,收好了。
苏云灿把孟憬的书码齐,也用布蒙上。我把厨具刷洗了一遍放进柜子里。苏云
灿带来的还有樟脑丸,我四处分放,房间里飘散起樟脑的味道,像是许久不曾有人
住过。苏云灿指着孟憬里间墙上的洞说:塑料布得补上。
我说:怎么会破了?
苏云灿说:你那么健忘,还是那次马贲做你们的活,木头给割的。
我找出孟憬的工具,苏云灿搬过桌子踩上去把白布折成双层蒙上钉住,说:也
不知道能不能挡雨。
我说:这屋也没什么东西,挡不挡雨都无所谓。
苏云灿说:我倒忘了。
收拾孟憬的抽屉时,苏云灿说:这儿有陆葭的照片,放哪儿呢?
我说:放在原处吧,木头回来找起来省的麻烦。
苏云灿摩挲着陆葭的照片说:咱哥们为了她差点连命搭上,你说她知道吗?
陆葭冲我们笑着,曾经让孟憬迷恋让我和苏云灿讥嘲的笑,清纯依旧,活生生
的,看不出死亡的痕迹。夕阳的光打在相纸上,漂染上一片碎金,天堂的颜色。
我说:咱们是为了木头。
苏云灿说:可木头是为了她。红颜祸水我早就说过。
我说:别这么说陆葭,不是她的错。她是最不幸的,好歹我们的小命还苟且着。
苏云灿说:我没责怪她的意思,她对我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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