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夜 “你想尿尿就尿去。”狗子说。 “我又不想尿尿。”官官说。 “不想尿你咋就老揉屁股?” “揉是揉。” “我一想尿就揉。” “你是你我是我。” “那你咋就老揉?” “我想揉。” “揉哇揉哇。” 刚才狗子跟官官说,说他夜儿个黑夜梦见三寡妇。说三寡妇来跟他睡大觉。 他说他梦得真圪切切的。真圪切切的梦见了三寡妇那肥肥的白大腿肥肥的白腰, 还有肥肥的白牛牛。就这么,狗子跟官官说着说着就看见官官揉呀晃的在地上揉 晃。 “对着呢。三寡妇的身子就是那种那种的白。”官官说。 “你知道?瞎眉瞎眼的你知道?”狗子说。 “知道。” “你知道白颜色是啥样子?” 官官忽眨忽眨眨眼皮。没言语。 “你看。你狗日的蒙不来了哇。”狗子说。 “谁不知道。”官官说。 “啥样子?你给说说。” “就是那种白白的颜色。不黑。” “球你个蛋。你瞎蒙。你再给蒙蒙三寡妇腿巴旮旯的天日是啥样子。” “你不怕锅扣大爷把你捏死?”官官说。 “锅扣大爷喝醉酒一捏就把你给捏死了。”官官说。 听官官这么说,狗子扭转头看背后旁的大青石。大青石的背后旁就是三寡妇 和锅扣大爷合埋着的坟。 火光照不到那儿,那儿黑洞洞的。 狗子又侧起耳朵听。不听得有啥响动,这才又把脑袋瓜转回来。 “不怕不怕。要叫你也顾不着怕。”狗子说。 “不信你今儿个黑夜试试。顾也顾不得怕。”狗子说。 “三寡妇把两条腿剪子似的给你打开,亮出天日。你顾得怕?顾也顾不得怕。” 狗子说。 官官不揉晃屁股了。官官把两条腿跪起,把两个脚垫在屁股下。好像怕屁股 蛋跑了,拿脚给当眼儿石。 “三寡妇真是个好人人。”狗子说。 “按说三寡妇老也老了,可白牛牛还那么肥肥的。”狗子说。 “有完没完?直是个说。”官官说。 “说说怕啥?你又不是丑帮。怕人说这。” “看看稀粥行了没。” 狗子这才不说了,去看稀粥。 公社的人定胜天防旱渠修到了温家窑村西的野坟地。天一擦黑,从各村抽来 的劳力就各回各家了。只留下狗子给下夜。要不下夜的话,有人就会把小平车的 胶皮轱辘给卸走,回家做手推车。还有人会把插在渠坝上的那十面红旗给偷回家, 藏起来等着牛年马月娶媳妇要不就是娉女子用。红旗是绸子的,能做结婚的盖窝。 还有人用它做死人的妆老寿衣和苫面单。它就是不能做红裤带。做出的裤带滑巴 溜球的,系不牢裤子。闹不好就在你最不想把裤子掉下来的时候,就给掉下来。 让你大大的给出个洋相才算。 下夜的不仅仅是照看这些东西。下夜的还得在早起劳力们来上工前,给熬出 一大锅小米稀粥,切好一盆腌黄箩卜丝儿。还得在萝卜丝儿里熟点麻油。这些, 都是公社给拨的。白吃。人人都想吃,都怕误工。 下夜是个好营生,工分又高又能管饱喝稀粥,还能挪挪对对挪对些小米和腌 黄萝卜背回自个儿家,克克扣扣克扣些麻油提回自个儿家。下夜好是好,可是温 家窑的人都不想下夜。他们都怕野坟地的鬼。怕鬼在半夜跑出来把他们给吃了。 都不揽这个营生。 队长知道狗子最是头好使唤的牲口,凡是没人想干的营生,都派给他。 队长说,狗子你去下夜。狗子说,我去就我去。队长说,下夜有下夜的好, 能往家拿点儿。狗子说,我不拿,白吃白喝点儿就够啥了,再拿?我不拿。 头个黑夜,狗子是独自个儿在坟地睡的觉。 今儿个,狗子把没眼眼官官也给偷偷叫来。狗子知道官官也是个不怕鬼的人。 叫官官的时候,天快黑了。官官正黑古隆冬的在窑里熬玉茭面餬餬。家里一 满是烧干树叶的那种味道。还有种燎了破布的味道。狗子说,你甭熬餬餬了。官 官说,咋?狗子说,半夜你到野坟地找我。官官说,我嫌黑古隆冬的。狗子说, 球你个蛋,白天你也是黑右隆冬的。官官说,去咋?狗子说,我给你喝小米稀粥 给你吃烧山药蛋,还有就是让你做好事情。官官说,啥好事?狗子说,去了你就 知道了。 狗子先到了野坟地。 修渠的劳力们早走了。公社水利的那个大下巴正等得发急。大下巴的大下巴 很大,像块石头蛋。 大下巴说,日你妈才来?今儿再把红旗扔沟里,看不整搓你狗日的。狗子心 里说,爷日你妈大下巴。大下巴把洋车推过渠。“特儿!”按了一下铃,骑走了。 狗子心里说,你妈死了,给你妈吵灵呢。 听得大下巴“特儿。特儿。特儿”按着铃走远了。狗子说,日你妈大下巴, 爷就要把红旗扔渠底。 头天的半夜。狗子在平车上睡得好好儿的就下来了,把插在渠坝上的十面红 旗都给拔起来扔下了渠底。早起大下巴来了,看见渠坝上没有了那些风一吹就哗 啦啦响的红旗,以为是让人给偷回家去了。后来才看见是在渠底横三顺四躺着。 他问狗子为啥把红旗扔到渠底。狗子光笑不言语。大下巴说,我看你是想反呀你 是想让群专你呀。狗子还是光笑不言语。队长帮着狗子说,保险是怕丢了才那样。 大下巴这才不追这事了,让人把红旗又扔上来给插好。 狗子和官官的跟前,稳着三块大青石,上面坐着口不动锅。这种锅很大,一 个人端不动。人们就叫这种锅叫不动锅。不动锅底下,炭火正轰轰地着着。炭火 周围摆着一圈儿山药蛋。 狗子把山药蛋都翻了一个过儿,让原先背朝火的那一面朝了火。 狗子点着一根玉茭秆,掌起照照不动锅。看看稀粥熬好呀不呢。 本来,大下巴给狗子发了一根手电棒儿。就像会计通年到头都挂在裤带上的 那种一按就发白光的手电棒。可狗子不会往着弄,咋也按不着。会计说,坏了, 我给拿回去修修。拿走后再没给狗子。狗子也不敢跟要,也没敢告给大下巴。狗 子怕会计。狗子谁也不怕就怕会计。狗子一看见会计就觉出尿憋得慌。 “稀粥还不行着呢。”狗子说。 “山药蛋也不行着呢。”狗子说。 官官不言语。 “官官你咋又给颠屁股?”狗子说。 “官官你不揉了咋又给颠?”狗子说。 官官不理狗子。屁股蛋在脚后跟上“叭叭”地颠。 “叭叭!叭叭!”官官颠。 “叭叭!叭叭!”官官颠。 狗子看官官颠。 狗子觉得官官颠屁股颠得很起劲。 狗子还觉得官官颠屁股的样子,就像小孩子颠着屁股要叫妈抱抱那样地颠。 官官颠的颠的不颠了。 官官呼哧呼哧给出大气。 “乏的。”狗子说。 “官官你看你给乏的。”狗子说。 官官不理狗子。官官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着黑的天。好像想数数天上的星 星有几颗。 “官官。你说说人们过大年为啥要贴对子?红对子。”狗子说。 “是不是为叫鬼怕?”狗子说。 “鬼为啥就怕红颜色?是不是好鬼赖鬼都怕红颜色?”狗子说。 官官不理狗子。还是看星星那样仰着脑袋瓜。 狗子也学官官的样子。抬起脑袋瓜瞭黑天。 “贼星。”狗子说。 “又有一个人死了。”官官说。 “谁?” “我是说,贼星一落地就要死个人。” “官官。没眼眼都会掐算。你给掐算掐算谁死了。” “管球的事多。吃咱们的饭哇。” 狗子和官官就着腌黄萝卜丝儿,把烤熟的山药蛋都吃了。还喝了好多稀粥。 把两颗肚填得满当当的。 “官官。问你个话。”狗子说。 官官把下巴抬起,耳朵侧向狗子。 “下等兵叼古说,墓魂鬼在半夜出来跟男人睡觉。是真的假的?” “没那种好事。那是光棍儿们编排着给自个儿解瘾。” “可夜儿个半夜三寡妇就真圪切切的来了。肥肥的白大腿肥肥的……” “你又说呀。你。” “我总想说说。” “想说你说去。我想睡觉。” “三寡妇说今儿黑夜她还要来。” “来来去。我睡觉。” “想睡睡哇。可半夜要有谁来你甭叫也甭喊。你就顶是在梦梦。” “谁来?梦梦去哇。谁来?” “你不信你甭信。我信。” 狗子给官官推过辆小平车,又顺长在车厢里平平地铺了一层玉茭秆。狗子扶 官官躺在上头。怕官官不穿鞋脚要受寒,狗子没让他脱。狗子把自个儿的鞋脱下 来给官官垫在脑袋下,当枕头。 狗子本想把明天打早吃的黄萝卜丝儿切出来,再熬出一大锅小米稀粥。这样 省得大下巴早起来了看见不齐备要哇哇哇。可狗子更知道,墓魂鬼在鸡叫头遍就 不再出来。鸡叫第三遍就得赶紧回去。他怕误了时晨。他就不再做营生了。他忙 忙的用炭灰把不动锅底下的火封住。又上渠坝把那十面红旗都拔起来。这次他没 把红旗扔渠底,这次他是把红旗放一堆,又抱些玉茭秆把红旗给苫住了。他拉过 辆小平车和官官的那辆并排停在一起。他连玉茭秆也没顾着辅,就躺在车厢上。 狗子信真在他睡着觉后,三寡妇还能来。三寡妇说她怕红颜色。他不仅是把 十面红旗苫盖住了,还把炭火也封住了。火也是红的。 狗子还寻思着,这次三寡妇来了,让她也跟官官去睡睡。狗子觉得官官活得 真凄惶。官官是个没眼眼。 有一颗星星长长的亮亮的把天的肚皮给划了一下,灭了。 “又一颗贼星。”狗子说。 “是一颗贼星。”官官说。 “你看见了?” “我看见了。” “你能?” “能是不能。可我看见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