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对张主任们来说都不确切。他们从事的是一种累心的劳动, 就是那种把心都操碎了的劳动。这种劳动挣来的钱,叫生命折旧费。 ——华晓 两个人骑到一个十字路口,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 教导主任对华晓说:“你先回家吧!” “你呢?” “我还要到学校向顾校长汇报!完事儿后,还要到包方侃班主任家里去一趟… …你赶快找地方吃点饭,早点儿休息……” “您也先吃点饭吧!”华晓不知不觉将“你”字换成了“您”字,他忽然觉得 张主任是个值得他尊敬的人。 “没关系,我饿惯了,少吃一顿问题不大,你们年轻人受不了……” “我和您一块回学校吧?” “不用!反正就是这些事,干嘛非两个人呢?你拐弯吧!我走了……” 教导主任走了。 华晓一只脚撑在马路沿上,细雨中望着教导主任那瘦长的身彤渐渐远去。雨水 打在脸上,他觉得眼睛潮乎乎的。 按校友们之间习惯的说法,都是龙城师大毕业的,那就是师兄弟的关系。 他应该管张主任叫声大师哥。尽管他和张主任毕业时间整整相差二十五年。 他理解,又不理解。张主任他们这代大师哥、大师姐们怎么会有这么强的责任 心。二十多年前,他们从大学毕业的时候,可能也是像华晓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他们那会儿可能不怎么打排球,但他们会打乒乓球。可现在他们不会打了,不是不 想,是根本顾不上了。他们毕业的时候争着要到艰苦的地方去,他们工作起来好像 从没有考虑过什么自身的价值——如果说他们还有自身价值的话,那就是在争取党 和人民利益的同时,他们自身的价值也就实现了。哪里还有什么党和人民利益之外 的个人价值呢? 他们好像不会生活,也不会娱乐,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工作就是他们的全部生 活。工作里就包含着他们全部娱乐。工作了,也就乐在其中了。 华晓十分惊讶张主任的精力。他能像匹骆驼那样不吃不喝地奔走,可他瘦如刀 削的背脊上并没有驼峰。他就像个有灵性的机器人,实在动不了,再去充电。吃饭 和睡觉不过是把身上的插销接到220 伏的电源上,以便明天再投入那迎面扑来的繁 琐而意想不到的工作中去。 他青瘦的脸使他的眼睛显得有些大,花白的头发使人不敢肯定他的年龄。 人们常把劳动分成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这两种劳动对张主任来说都不确切。 他们从事的是一种累心的劳动。我们常常说操心都燥碎了,他们就从事这种劳动。 人们把这种劳动得来的钱,叫生命折旧费。 他的外表已经使人看出他过早地消耗了他的体力和精力。尽管他今天这样地奔 波劳累还神采奕奕,但说不定明天早上他就会像一支干枯的芦苇,默默地被凤折断 …… 尽管这么想,华晓对张主任的敬意迹是油然而生…… 张主任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华晓仰起脸,抹去眼睛上的雨水,天已经变成了铅 灰色。 张主任从提包里找出一个塑料袋,这是妻子嘱咐他下班时买豆腐用的。 现在,他把它套在了头上。很憋气,他又把塑料袋往上拉了拉,只留两个鼻孔 在外边。人的鼻子长得好哇!鼻孔是朝下的,他想。 包方侃的事情使他心里非常沉重,他的脑海里又荡起他这个年龄知帜分子那种 可贵的……但又是可悲的忧患之心…… 包方侃是个畸形儿。他不可谓不聪明,但他不走正路。去年暑假,张主任和教 务主任加上可于晏一起负责高中入学的招生工作。按前几年的行情,他们预计辅民 中学的录取分数线应该是510 分。可是当他们把510 分的考生档案摞起来一数,发 现比教育局规定的招收名额整整差了30 名,于是降格以求,当他们把30 名招满 的时候,分数线已经降到了408 分了。整整差了102 分。这是以前录取工作中从来 也没有出现的。这是一个明显的“断裂带”。 包方侃就是这最后一名。 三个人,三个师兄弟大大感慨了一番。 “妈的!”教导主任从不骂人:“以前考不上大学没有出路,现在突然发现上 了大学反而没有出路。多少父母望子成龙,孩子们也志存高远,可是没星星没月亮 的苦守寒窗十二年,花了多少心血和代价,身经百战过五关斩六将后侥幸能考上大 学,毕业后又怎么样呢?一个大学本科毕业生的工资,现在还买不到一瓶高价酒, 或一条名牌烟,甚至不及一名小保姆。即使再苦熬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取得个 工程师、讲师、主治医师、编市、研究员之类的什么职称。仍然是‘手术刀不如剃 头刀’‘搞原子弹不如卖鸡蛋的。’” “假如分到中小学教书,尤其是分到农村的中小学当教师,那前景就更加凄凉。 如果当人们想起贫穷、寒酸、廉价、可怜就想到知识分子的时候,‘读书无用论’ ‘读书吃亏论’怎能不重新泛起,前两年刚刚兴起的一点‘求学热’、‘求知热’ 也大大冷却。只有学外语时髦!”可子晏补充说。 教导主任有些激愤:“咱们还自诩清高,自诩斯文。当了几年流氓、蹲了几年 监狱的人现在居然在老师面前大摆阔气,他们吃顿饭花的钱够上你两个月的工资。 ‘咱没文化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老师不是没有自尊。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清高 得起来,谁还斯文得起来。” 可子晏说:“现在学生的思想比起咱们那代人的浪漫色彩变得实际多了,与其 现在花大钱去为了以后挣小钱,还不如现在花小钱去挣大钱,‘读了小中大,不如 摇车把’,‘哪怕博士留过洋,不如端盘子的傻姑娘’。这不是儿歌呀!这是悲歌, 这是哀歌呀!” 三个人说得燥热,来到马路对面一个小饭馆里。看看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教 务主任突然说:“不行,咱们不能吃了,开会的时间来不及了。”另两个怎不心领 神会,一同逃出饭铺,在小摊上买了一斤包子,两瓶啤酒,又回到了设在教师进修 学院的“招生办”的房间内,心里才变得踏实了。饭馆原本不是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他们都是六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他们经历过许多次教育改革,做过多少次试 点,本人也曾被当戍“实验品”,每次又都总结出洋洋万言的教育改革经验。每次 都把这一次当成是真经,准备长期念下去,哪怕念上十年。可是新的浪潮又很快兴 起,大家方才知道上次念的不是真经,是什么“斯但”、“斯基”武器库里的破烂 货,是什么人利用大家的善良,以售其奸云云。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学过苏联凯洛夫 教学学,又系统学过心理学。苏联搞的是德、智、体、美综合技术教育,后来发现 他们那套是修正主义在教育方面的祖师爷。于是赶紧批判,几度风云之后,现在又 谈德、智、体、美、劳,真不知道是翻跟斗,还是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只摘 得人晕头转向,迷迷糊糊,从而变得无所适从。现在中学生居然大谈易经。谈过弗 洛伊德之后,又津津乐道老庄。特异功能与算命看相并驾齐驱。什么是科学?什么 是迷信?忽然变得不可知起来。 学生的思想教育工作似乎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做。有的学生公开说:“现 在人人都在赚钱,还谈什么爱国主义和为人民服务”,“工农兵学干,一齐开商店 ;东西南北中,拼命多捞钱”,“成才不如发财!” 老师在课堂上一讲为人民服务、人生的价值不在于索取,而是给予。学生居然 窃窃私语,掩口而笑…… 老师还好说什么?每当班主任辅导学生选扔高考志愿的时候,心里就十分凄楚。 没有人情愿报考师范学校。老师似乎也难于启齿。这种情绪无疑是对自己的否定, 现在已经不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了,而是卖瓜的要默认自己的瓜苦…… 张主任这样骑着,这样想着,塑料袋不知是滴水还是怎么的,里外全是水,紧 紧地糊在脸上,引得过路的人不住地看他。他一气之下把塑料袋干脆扔了。 华晓离开张主任之后,只觉得肚子咕咕乱叫,他已经等不到回家了。忽然见路 边有家小吃店,于是驱车靠了过去。他想吃碗馄饨,暖暖肚子。于是把自行车支在 小吃店的大玻璃窗前。 华晓锁好自行车,朝小吃店的门口走去。雨似乎比刚才大了。路上也已经不见 什么行人,小吃店门前空空荡荡。 一辆小汽车开上了人行道,在小吃店前刹住了。 华晓没有在意,他迈上小吃店的台阶,左手已经将门推开半扇。忽然觉得身背 后被一个东西顶住了腰。一个冷冷的声音说:“别动,动一动马上就扎死你。” 今天,华晓只穿了一件的确凉衬衣,外面还是一件夹克衫。他分明感到那冰冷 的刀尖已经穿过两层衣服,紧紧地点在他的皮肤上。 华晓愣住了。他的思维和身体一样僵硬,他一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刀尖在它的腰间没有动。眼前出现了两个穿雨衣的人,挡住了他往门里跑的路。从 身量和体型来看都是男人。雨衣好像就是大街上常见的绿色的,里面贴着黑色防水 胶的那种。对方两个人的雨帽都遮在头上。这种天气,居然都戴着一个大口罩。 华晓脑筋稍稍活动了点,他知道,他的前后起码站着三个人。他的心一下子沉 了下来。 “跟我们走一趟!”对面的一个人说。 华晓没有动。 对面的人举手朝他的胸猛推了一下。华晓觉得身背面的刀尖似乎已经刺进了他 的皮肉。 这时候,华晓多么希望能有行人灰过来。可是周围一片静寂。只听见小吃店里 服务员收拾腕筷的声音。 华晓想喊,可是不知为什么嗓子里像卡住了东西。华晓想跳开,也已经来不及 了。 华晓被拧着转过身,刀千才暂时离开了身体。 他看见了那辆刚刚停下的黑色小汽车正开着后门,他明白了,这汽车是专门为 他而来的。可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重要,居然还要用小汽车来“接” 他。 “你们要下什么?” 华晓嘴上立刻挨了一拳。 “你们认错人啦!”华晓喊了起来。 他的脑袋上又挨了从背面打夹的一击,也不知用什么打的。华晓只觉得两眼发 黑,直想呕吐。 这时,他看见两个骑自行车的人朝这里飞快地驶来。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华晓被推揉着塞进了汽车的后门。他被夹在两个人的中间。他的两只手也被捆 了起来。 汽车打开前灯,在小吃店前,发疯一样地转了个弯,冲上马路开走了。 华晓觉得恶心,幸好他肚子里空空的,否则他马上就会吐出来。他隐隐约约觉 得汽车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又拐了一条街,然后停了下来,他们推着华晓走下车。 汽车开走了。 华晓被带进了路边一家外表像个店铺的大门。穿过一间宽敞的大房子,来到一 间像是办公室的较小的房子里。这家店铺好像正在装修,除了儿个大条凳,和装灰 浆用的桶,其它一无所有。 华晓被推到墙角,三个人围成一个小圆站在他的眼前。华晓看他们都不脱雨衣, 也不摘口罩,知道是遇上了坏人。可他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抓自己。真是又怕 又急。 “你们抓错人啦!”华晓大声喊叫。 “我们找的就是你!” 华晓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他猛地想起前些日子,他在回家的路上遇到 伏击的那次,打他的那个人也是这样的口气。 一个矮个子说:“别跟他费话……我问你,你们把昨天偷的东西藏到哪儿去啦?” 这次华晓可蒙了,他问:“什么东西?” “你小子还装傻,什么东西?你心里明白!”说着,瘦个子又要打,被矮个子 拦住了。他说:“我知道你是小喽啰,你跟你们头儿说,把东西还给我们,咱们井 水不犯河水,我们还可以给你们一笔钱。你看怎么样?” 华晓意识到,对方一定是丢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要不,他们怎么会这样大 动千戈呢……? 华晓真是代人受罪,他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蒲乐章这个人是胆大包天的。为了钱,他什么坏事都敢于。他的鼻子就像一条 能嗅出货物里藏着海洛因毒品的训练有素的警犬,他的眼睛就像飞机场安全检查用 的X 射线机。他能极为敏感地发现在社会上什么东西最能赚钱,然后就毫不犹豫地 像狼一样地扑上去。 但他又是一个极有心计的人,他知道他每天都在干着挺而走险的事,处处如履 薄冰。良心和道德对他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他怕只怕哪一天会 啷一声,戴上手铐。 因此,他一边干坏事,一边要想法保护自己,有些冰层很薄,没准第一个人走过没 事,第二个人再走,冰就会塌下来。他就第一个走,而且眼看着第二个人掉下去, 他不但不害怕,反而为自己冒险取胜而兴奋不已。 别人以为他胆子大得惊人,敢到老虎的嘴上去拔那有数的几根珍贵的毛,其实 蒲乐章早已经给老虎打了高浓度的麻醉剂。别人看他得手,也想去拔上一两根,殊 不知药劲已过,披老虎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吃掉。老虎还以为它丢失的胡子是眼前那 个人偷的呢! 从卖黄书发达之后,蒲乐章夭天想的就是如何赚大钱,但又不能自己亲自出马。 一旦冰碎了,一旦老虎要吃人,他就把一个替身推过去。事后不但自己清白无辜, 有时还要装成是打虎英雄,或是水中救人的模范。最不济,他也不是罪犯,顶多是 个上了当或者受蒙蔽的傻瓜…… 他喜欢看京剧,别人看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因果报应,他却能看出勾心斗角, 弱肉强食,“成者王侯败者贼”来。别人看诸葛亮智慧,他却能看出诸葛亮的奸诈。 看京剧“失空斩”,他认为“失街亭”是诸葛亮为剪除异己,为后来诛杀马谡埋下 伏笔,“空城计”中,他居然学到诸葛亮买空卖空的计谋。至于挥泪“斩马谡”, 那与“长板坡”中刘备摔孩子——刁买人心相差无几。 蒲乐章没怎么念过书,算不上有学问,但他有办法。他不是“不学无术”,他 属于“不学有术”的那类人。 顺便说一句,蒲乐章最喜欢看动物世界,尽管有人说他是属于“鬣狗” 一类的动物,但蒲乐章觉得他是狼和狐狸的混和体,为此,他津津乐道。 他把他的事业分成“文戏”和“武戏”两种。“丈戏”指的是那些正常交易, 冠冕堂皇的事情。而“武戏”就指的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他进而把他的下属 也分成京剧行当中的生、旦、净、末、丑五类。 唱“丈戏”和唱“武戏”的人长相可不像京剧中那样带有夸张的区别。 但唱念做打,一招一式可就大相径庭了。 “丈戏”要靠“武戏”赚钱。“武戏”要靠“文戏”支撑门面。这里举一个例 子说说“文戏”的厉害。 去年五月,蒲乐章以“众生贸易公司驻某省分公司”的名义在一家电视台举办 “盼望海峡两岸早统一”的电视节自。邀请了全国各大有名的文艺团体中的最新最 时髦的青年歌星、青年笑星一共四十人去某省演出,共演出二十场,场场爆满。蒲 乐章不为赚钱,反而还赔进去了几万元。尽管赔去了几万元,但随着省电视台的播 放,蒲乐章却捞取了政治资本,马上有人在报纸上发表了歌颂蒲乐章如何在经济活 动中对职工进行理想、道德、守法教育的文章,说他是一个“新型企业家”。 于是,蒲乐章与海外大财团有密切关系的说法变得不言而喻。以后蒲乐章“开 车”便是一路绿灯,用龙城的土活来说,叫做“脚面水——平膛……” “文戏”的情况我们先不去管它。让我们看看蒲乐章的“武戏”是怎么个唱法。 近两年来,蒲乐章凡是要干违法赚钱的事,保密自不用说,凡事他必然有个 “替身。” 这个替身就是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肖园利,肖园利身材虽矮,但长得也大大方方, 富富态态,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可以信赖、可以依托的人。肖园利办事干练、精明。 而且对蒲乐章言听计从,绝无二心,死党一类的人物。 他原本是一个农民,蒲乐章当年卖黄书的时候,他是某乡一个地下印刷厂的采 购员。共同的事业把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生活好了,肖园利也发福了,本乡本土 的人也认不出眼前的小胖子就是当年那个永远穿一身灰色廉价西服,脚底上却是双 解放鞋的小采购员了。 现在,“武戏”方面的买卖一律由肖园利个人出面,签字、谈判、指派什么人 干活,都由肖园利联络。蒲乐章又让他找人私刻公章,成立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 “坏字信息交流中心”。对外联系黑买卖就以这个黑公司的名义。 蒲乐章这样做是为了一旦出事,他可以说根本不知道,抓走一个肖园利,他顶 多说他上当受骗,对下属了解不够。 肖园利不是傻子!蒲乐章的心思他怎不知晓。 蒲乐章见他还犹豫,就又拐弯抹角他说:“一根绳拴两个蚂炸,不如单飞,出 了事也有照应,公司只要不垮,你肖园利也垮不了……”肖园利投靠蒲乐章,受过 人家的好处,现在又不能自立门户。况且,从这些黑买卖中他可以赚到以前他连想 都不敢想的那么多好处。于是就按蒲乐章说的办,他自信办事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于是也就大干快干起来。 蒲乐章觉得肖园利真是个心腹之人,也就愈发地放心。但只有一点,他没有想 到。 肖园利每每私下琢磨,自己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干活,主意都是蒲乐章拿,大部 分钱也由他赚,最可怕的是,他头顶上悬着把剑,一旦绳断了,他还不一命鸣呼, 到时候公司垮不了,他可能已经被枪毙了。不成,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没人管怎 么办。房塌下来与其我一个人顶,不如咱们两个人扛。 他买了一个香烟盒大小的三洋牌微型录音机,放在西装的内口袋里,每次他和 蒲乐章谈话的时候,就假装去掏香烟……他还记起了,当年蒲乐章让他找人搞假酒 的时候,曾经给过他一张蒲乐章亲笔抄写的各种原料的兑配比例表。于是他翻箱倒 柜地去找,终于在一个旧笔记本里发现了。他展开一看,心里不由一喜。 上面虽说没有蒲乐章的签名,但却都是蒲乐章那蜘蛛爬的笔迹。 这下,肖园利心里踏实了。 两年匆匆地过去了。肖园利几乎什么坏事都干过了。钱也多得存了七家八家银 行。 同时,他也造就了三件护身的法宝。第一件就是与蒲乐章谈话录音带的“精选”。 第二件就是那张蒲乐章当年造假酒的单子。第三件是一个小笔记本,那上面不记别 的,只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他贿赂有关人员的名字和款项。 这三件护身符他还精心地复制了一份,一份交给他的老婆,嘱咐老婆说,一旦 他被关起来判刑,交给最高检察院。另一份他将它们缝在自己不离身的皮包里。这 样,丢了一份,还有另一份。 这三件东西让他“干活”时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他想,等到赚够了钱,然后一 走了之,逃往外国。 每当别人说起东北三件宝的时候,他心里就■嗵一跳不由自主地去摸摸他的皮 包…… 可是,就在昨天晚上,肖园利的皮包丢了。 昨天下午,他领着两个外地大工厂的厂长,来到了市郊的一个大仓库,那个仓 库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钢材,钢锭、盘条、钢管。 他们敲响仓库大门,看门的老头急忙打开门,热情地让他们进去,然后一口一 个肖经理的把他们引到了一堆钢管的面前。 “赵师傅,你歇着去吧!”肖园利说。 老头儿点头哈腰地回到传达室。 肖园利对两位厂长说:“看看吧!” 两位厂长大喜过望,在钢材这样奇缺的时候,这位肖经理可真是神通广大呀! 他们连摸也没摸,只瞟了一眼那小山一样的钢材便说:“标号都挺高,太好了,肖 经理,你可是帮了大忙了……” “没错吧!只要货款一到,我们马上发货,一个月之内你们就能收到,满意了 吧!” 两个人千恩万谢地和肖园利走出仓库的大门。昨天,他们刚见到肖园利的时候, 还以为这个胖子不过是吹吹牛而已。于是提出看看货。临来之前,他们还将信将疑, 现在一看,疑虑全消…… 他们哪里知道,今天上午肖园利来到了这个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仓库,跟看 门老头瞎吹一通以后说:“我有两个从国外回来的朋友,他们不相信我们国家现在 能生产这样的钢材。下午我领他们来看看,别的你不用管,叫我肖经理就行了。” 说完肖园利从提包里掏出一条“大重九”烟扔在桌上。 老头儿哪里知道肖园利的心思。心想,看看就看看呗,还能把钢材给看跑了吗? “行!不就是看一眼么?” “对!拜托!”肖园利轻描淡写他说了句,然后坐上汽车走了。 老头好生奇怪,这人可真大方呀!进门看看就扔条烟,也没再想什么,就继续 打开半导体听他的京剧了…… 当天晚上,两位厂长请肖园利吃了一顿,然后就争着与他签了购卖钢材的合同 书,到期不付款罚多少多少钱,货款到后,多少时间不供货,罚款多少多少。 肖园利心里冷笑地看着这两位傻帽厂长,琢磨着怎么“吃他们“吃”得更多, “吃”得他们不知不觉。肖园利惯用的办法就是通知他那个在银行的“铁关系”。 压住对方的贷款,暂时先不寄龙城,合同到期,钱还没到。肖园利便可以要求索赔 …… 他把两位厂长送上汽车,回到饭店,上了趟厕所。上厕所时也没忘了挟着他的 皮包。 这次上厕所使肖园利终生难忘…… 厕所已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在小便,其中一个长得很高很帅,头发是香港最时 髦的那种前边探出老高的发式。深蓝色的西装,咖啡色的领带,黄色的皮鞋,显得 风流倜傥,看样子不是翻译,就是什么外企的中国雇员。 肖园利将黑色的皮包放在宽大的窗台上。两个小伙子正对着窗子整理他们的衣 服。一个刚好挡住了肖园利观察皮包的视线。等那个小伙子移开了,肖园利看见皮 包还在,心里踏实下来。 也就是两分钟的时间,肖园利整理好衣服,去拎他的皮包时,却发现皮包似乎 重了点。他急忙打开拉锁一看,顿时傻了。这皮包虽然外表和他那只一模一样,但 是内容全变了。那皮包里放着几份崭新的杂志。 肖园利冲出门外,四处查找,哪里还有那两个小伙子的影子…… 肖园利额头上顿时渗出一缕缕“白毛汗”。 是小偷?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但是皮包里的东西对小偷来讲是毫无用处的, 里面的几十块钱当然算不了什么。那合同怎么办?他的护身符怎么办? 要真是到了小偷的手里,问题还不大。那两份合同对他们也没用,小偷会一丢 了事的。可是万一刚才的小伙子要是公安部门的可就完了……想到这里,肖园利腿 都软了。 对了!会不会是拿错了包?因为这个包和他那个包在外表上一模一样啊!对了, 要是这样就真谢天谢地了。他急忙跑到总服务台,说明了情况,又把手里的提包留 下,然后递上名片,请求服务员一定要发扬助人为乐的精神,他那个皮包太重要了 …… 可是,他却不敢向公安部门报告这件事。 回到公司,他向蒲乐章讲了他丢皮包的事情。蒲乐章听着听着,脸色陡然变得 十分阴沉。没等他说完自己的分析,蒲乐章就粗暴地打断了他。 “皮包里还有什么东西?” “除了那两份合同,还有烟,打火机,没什么别的……” 蒲乐章没有说话,只是在屋里转来转去,像只关在笼子里的狼。 “不是检察院的便衣,就是那个可恶的第三军团!” “他们要那玩意儿干什么?他们要真想看合同,那两个厂长手里各有一份嘛?” 肖园利说。 “你整个一个混蛋,他们知道你皮包里有什么东西?关键是你让人盯上了……” 蒲乐章联想起前些日子第三军团给他送录音带的事情,怎么想,怎么觉得可怕。 听他这么一说,肖园利更是噤若寒蝉,他的那份护身符足以让整个公司再加上 那些有身份的关系户一起完蛋。但他怎敢明说。 “那……那你说怎么办?” “你马上带人找!先找那个叫华晓的中学生,这次可不是像上次一样光吓唬吓 唬,一定得弄个水落石出,我要看看他们是些什么东西!如果真是便衣就算咱们倒 霉。不过就一份合同,问题倒也不大。关键是以后……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 怕贼惦记……” 此刻,肖园利的心情比蒲乐章还要急上一百倍。 第二天下午放学的时候,肖园利亲自领着人,坐着车,在学校门口“恭候”华 晓。 当他们看见华晓和另外一个人进了公安分局的时候,肖园利已经是灵魂出窍了, 只是华晓手里没有那个提包,华晓也不是昨天他见到的那两个年轻人。因此,他还 存有一线希望。 肖园利把语气变得更加和缓地对华晓说:“昨天晚上,你们拿走了我一个黑皮 包,皮包里有两份合同书,这关系着我们公司的命运,可对你们来讲,一点用处也 没有。我知道,你们是拿错了我的东西。希望小兄弟帮帮忙,还给我们,我们绝不 为难你,我说的全是真话。” 华晓说:“我也说实话,我根本没见过什么黑皮包。” “那你刚才去公安局干嘛?” 华晓楞了,看来他们已经盯了自己很长时间。 华晓说:“我们学校一个学生被拘留了,我和教导主任去看他。” “是吗?”肖园利半信半疑,他倒希望华晓说的是真的。 “你不是第三军团的吗!” “我不是!” “这你就是撒谎了,我们有确切的证据知道你是!” “我不是!” “你能告诉我,你们的头儿是谁吗?”肖园利忽然问。 “我不知道!我告诉过你,我不是第三军团的!” “不知道?”肖园利知道不打是不成了,于是他边说话,边从衣袋里掏出了刀 子:“这样吧!我们先给你脸上做个记号,省得下次不认得你!” 看见刀子,华晓浑身打个寒战。他知道,这些流氓心狠手黑,什么坏事都干得 出来。他不愿意这样像鸡鸭一样任人宰割,他用力喊起来。 一个家伙立刻用手从后边梧住了他的嘴,然后把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破布塞进了 华晓的嘴里。那布可能是油漆工们擦手用的。上面的汽油味差点把华晓噎死。 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窗子的声音。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