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借着明亮的月光,青年展开了报纸,香烟的火光在他唇边明暗闪烁着。 “哈,这个有趣,听着阿贝,”他笑着向身边的银发少年说,清了清嗓子, 开始念起来,“都市新闪电,乐坛超新星!——‘堕天使’乐队首张唱片销量突 破二十万,成为青少年的新偶像。 “……四人乐团‘堕天使’年仅十六岁的年轻主唱艾瑟,这位天生明星像的 灿烂男孩有着令人瞩目的家世背景,他是路德家族集团年轻的继承人,其父科利 德萨- 路德是金融业、酒店业、汽车销售、百货行业等的商业巨头,其产业遍布 全球……他曾在记者的采访中明确表示儿子的自由时间只到十八岁。相对的,艾 瑟却对记者说,他对目前的音乐事业非常热中,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失去兴趣 ……” “唔,堕天使啊?……”少年唇边牵起一抹似是而非的微笑,他掠了掠滑落 颊边的银色长发,伸手拍拍趴在他脚边打盹的黑色大狗,喃喃道,“他有没有象 你一样长着柔软的大耳朵呢?” “哈哈哈!”青年停下了诵读,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是一个废弃的建筑工地,如今是平民们的垃圾场。 在月光下反映着白光的沙砾与土石废墟,已经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存在了许 多年,广阔的废墟上高高低低、七零八落地搭起了不少棚户。 这里是流浪汉的地盘。垃圾的王国! 悠然自得的青年和慵懒秀丽的少年仿佛这片天空下的守护者般于废墟中舒展 着他们孤傲的身影。 垃圾王国的夜宴 1968年夏末。纽约。 月光明亮的夜晚,摩托车尖利的狂啸如飓风般划过贫民区狭窄肮脏的街道。 “妈的妈的妈的……”嘴里重复着诅咒,艾瑟冷冰冰瞟着向街道两旁闪避的 人,看着他们向他竖中指吐口水。 今天又和父亲狠狠地吵了一架,自从一年前加入乐队,他们的出道和成名几 乎是一气呵成,顺利得让人吃惊。他当然知道这一切的隐性原因,虽然他也并不 认为自己唱得有多好,不过被父亲当面嘲弄为“靠家庭背景成名的音乐流氓”时, 他暴跳如雷地当着父亲的面砸掉了吉他,骑上摩托车离家无目的地飞驰过大街小 巷。 他突然停了下来,跟着他的另一辆摩托车也停了下来,车手取下了头盔,叫 道,“这里是垃圾场耶,艾瑟。” 叫的人名叫兰科,是乐队的贝司手。 搭乘兰科摩托的人从后座跳了下来,他是艾瑟的保镖兼随从高利特,让他铁 塔般的高大身躯搭乘后座实在很惊险。 艾瑟将头盔提在手里,向他们作出“嘘”的手势,“仔细听!” 三人侧耳聆听,夜色中传来了隐约的歌声,在夏末清爽的空气里,那歌声仿 佛来自天堂。 艾瑟跨上车,将头盔重新戴上火红的乱发,闷声闷气地笑道,“我们去吧!” 他发动机车,向坎坷不平的废墟垃圾场冲了进去。 “喂,等一下,艾瑟——”高利特急忙跨上了摩托车。 兰科看着他苦笑,“我可没有搭着你这大块头在这种地方飞驰的本事……” “那车借我,你用走的好了! ”高利特看着艾瑟已快消失的背影,忙发动了 机车。 “喂喂——你不是说你不会骑机车吗?”兰科瞠目叫起来,他话音未落,高 利特已经和刚冲上废墟的机车一起摔了个四脚朝天! “哇!我的车——”兰科忙冲过去查视他的爱车。 高利特捂着腰哼哼着站起来,艾瑟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他朝着那个方向跑了 过去,嘴巴叫道,“快点跟上来……修理费找小混蛋的老头要好了!” “你他妈真是个双面的混蛋!”兰科无可奈何地将头盔扔在了车旁,跟了过 去。 在垃圾场的东侧有一堆被推倒的建筑物的残骸,上面三三两两坐满了人,歌 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艾瑟的机车已经熄了火被他丢在半路,他尽量不发出声音慢慢绕了过去。 废墟中央的土墙边坐着一个穿白衣的银发少年,他随性地敲着鼓,愉快地和 着节拍吟唱,他旁边的青年叼着烟头弹着木吉他。 胡乱拉扯的电线支着一个摇晃的电灯头。艾瑟走近了一些,仔细凝视着摇晃 的昏暗灯光下的白衣歌者。 一种无来由的似曾相识!——十五、六岁的瘦小少年,灿烂的银色长发被汗 水贴在脸颊边,弯弯的唇角正美好地微笑着。 他穿着破旧的白色棉布衫,有洞的牛仔裤,没有穿袜子的脚上登着起毛的布 鞋。这是随处可见的街头流浪汉的打扮,不过那少年的姿态却有着帝王般的高贵 优雅! 而那歌声,那柔美却又不可思议带着半分促狭的嗓音,那尚残留着孩子般童 稚天真的嗓音,并不嘹亮,却可以传得很远。 他唱的是一首五十年代的著名爱歌。艾瑟也曾经翻唱过,不过却加快节奏, 改变配器,改编成了面目全非的摇滚乐。 “回来吧,我的爱人,我在森林的木屋里等着你,有我和我们的鱼,有我和 我们的回忆;回来吧,我的爱人,我在森林的溪流边等着你,有你和你的烟斗, 有你和你的叹息;回来吧,我的爱人,我在冰冷的晨雾中等着你,还有我们的树, 已经是一片翠绿……” 艾瑟从不知道这首歌竟然可以唱得如此动人。 歌声在吉他的冷冷余音中停止,流浪汉们鼓起了掌,吹起口哨。 “阿贝,我也要点歌……” “你要排队哪,笨蛋!”几个人吵吵嚷嚷叫着。 “你是谁?”弹吉他的青年突然冷冷地扫了艾瑟一眼。 流浪汉们这才发现在这一群肮脏破烂的露宿者中异常杂眼的艾瑟,而艾瑟也 不知何时从隐身的废墟后站到了场地中央。 “哟,公子哥儿……衣服是名牌吧,不对不对,全身都是名牌呢!”有人呲 牙咧嘴地怪笑起来。 “白猪小杂种,快点滚开——”不友好的叫骂声亦响起。 艾瑟面对着这一堆他从未接触过的,被视作社会垃圾的人种,心底不禁难得 地有了一丝惶恐,不过,他并没有露出怯态,反而冷笑道,“乞丐聚会还怕人看 见啊……你们又没宝,怕我偷吗?” “谁说我们没宝?”弹吉他的青年歪着嘴巴笑了笑,眼神锐利地落在艾瑟脸 上,他拍了拍旁边白衣少年的肩头,“阿贝就是我们垃圾国最大的宝贝,他可是 我们垃圾王国的云雀……” “哈!”银发少年阿贝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微仰起脸望着艾瑟,晶莹的瞳孔淡得仿佛透明一般,“我叫阿尔贝- 米恩, 大家都叫我阿贝,你呢?” “我叫艾瑟- 路德。”艾瑟脱口报出了家门,突然又有点后悔。 不过流浪汉们对他的名字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他莫名地愉快起来——在这 里,完全没有人把路德家族当回事! 这是一个他自出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环境。这里肮脏破败,人们的眼睛里都 带着原始的野兽般的光,这里是充斥着各种饥饿与危险混乱的地方。 ——但却自由,是那种他一直认为是妄想的自由自在! “我只是想听听歌,不会打扰你们。”他放软了口气,不想激怒这一群一贫 如洗的无产者。 “你想听什么?”阿贝带着浅浅微笑看着他。 “不行!”吉他青年斜叼着烟,吐出一个烟圈圈,“要点歌就拿东西来交换 ……先说清楚,我们可不要钱!” “艾力……”阿贝笑道,“他不是客人吗?” “他不是客人!”叫艾力的青年冷冷道,“他是资产阶级的小杂种!”随着 他的话音落地,流浪汉们聒噪起来,“小杂种,小杂种,小杂种!滚回你的杂种 窝,滚回你的乌龟壳……” 艾瑟忍不住退了两步,面对这样一个并非针对他本身,而是针对他所属阶级 的强大仇怨,不管他是多么霸道的小魔星,也从心底有点发怵! 但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逃走,就在他犹豫的几秒钟里,他后侧土墙上突然伸 出了一只长着粗毛的大手,倏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惊叫尚噎在喉咙口,一张 大胡子的黝黑脸孔已经凑到了他眼前,露出森森白牙,“你若不想回去,就到我 的帐篷里来当女人好了,老子好久没开荤了!” “放、放手!——”艾瑟为自己尖了八度的嗓音感到羞愧! “唷哟——真的耶!这小子又白又嫩,长得象花儿似的呢!”流浪汉们起哄 大笑,有几个伸手在他腿上、屁股上乱摸乱捏。 “住手!混蛋!啊——”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陷入这狼狈困境!这是一 群无法无天的暴民,每个人都有着真实而赤裸裸的欲望! 叫艾力的青年支着头,冷冰冰望着他,嘴边歪着一抹看好戏的笑容。 白衣阿贝望着他,脸上挂着天使般的微笑——为什么?为什么?!——这里 全是一堆无可救药的混蛋?! 他一口咬在那只强力扭着他的粗壮手臂上,他踢开一只只肮脏的手,用他惯 于打架的身手突出重重包围! “垃圾、杂碎……原子弹会把你们的狗窝炸上天的!……” 他虽然仓皇落跑,嘴里依然不甘示弱地骂骂咧咧。 身后的嘲笑和那混暗的灯光仿佛异世界的入口,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黑目送着 他远去。 在对两个同伙大发一通脾气后,艾瑟回到了高级住宅区的豪华大宅。兰科不 识时务地要他让他老爸付自己爱车的修理费,被他一脚从楼梯上踢下去,摔成了 胫骨骨折! 他当然不可避免地又被那正人君子的老爹狠狠训斥了一通,若非老妈挡驾, 他说不定还会生平第一次尝到老爹的铁砂掌。 ——真是一个灾难之夜! 不过,他似乎从门缝中窥见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昏暗肮脏却带着 不可思议刺激的全新世界! 他渴望混乱——他认为那才是真正不可言喻的自由! 他那用金钱地位换来的自由在那一群穷光蛋眼中竟然一文不值。 最重要的——他忘不了那张脸!银质的发丝,水晶瞳孔,淡淡笑容,慵懒表 情……叫阿贝的少年,仿佛墨缸中的白绢般,有着那一尘不染、让人眩目的光彩! 耳边萦绕着清澈悠远的歌声,仿佛来自异世界的绝美情歌,邀请着他狂暴的 灵魂加入那完全自由的无法乐园! 艾瑟猛地从大床上坐了起来,纱帘卷着风飞舞,透亮的天光,消退了房间的 阴黑。 “我不会——只是做了一个梦吧?” 他喃喃自语着,迷惑亦如晨光一般轻轻飘满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华丽大 房间。 《垃圾王国的夜宴》. 完 2001.07.11/12:52 POOL于苏州 ---------- 初雪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