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刚才,就是刚才,她随便对校长开玩笑地说,“咱们的大部长在这儿呢,坚定 信心的事归他。” 而这位宣传部长立刻挤眉弄眼地答道:“信心可以归我,困难可不能归我,自 己的屁股自己擦,这个忙我想帮也帮不上啊。” 这是到目前为止,级别最高的暗示。也是官场上最令人恶心的流行语言,他们 做工作未必有这么聪明,可是开起这种玩笑来一个比一个上档次。 在下半年召开的党代会上,她陈启秀将会光荣地当选为专职副书记。换句话说, 紧跟着召开的人代会选出的下届政府,已经没有她的座位了。很清楚,他们终于面 不改色地开了杀戒。而且杀得顺理成章,兵不刃血:这是人民代表的选择。可社会 上会怎么看?国企的困境,下岗的压力,市场的萧条,统统找到了原因,原来如此! 人们会说,都是过去那个女市长在瞎折腾,怎么会选个女的来当市长?咱们市最会 赶时髦了,最会出风头了,还找个留过洋的镀过金的,现在看看!不,人们也许还 不会这么客气,比这更恶毒的话都能说出来,女人当政。女人瞎搞,女人…… 残酷的现实要求政府提供一个泄愤的靶子,一只替罪的羔羊。当然她最好还是 个贪官,贪污几百万,还养了两个小情人。这样所有的责难,所有的怨愤,都有了 承担者。老百姓才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只要把陈启秀搞掉,本市就有救了。而且, 她还是个女的! 于是一切都会从头开始,一切又都有了盼头。老百姓总是这样,他们不能也不 想对自己负责任,他们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清官身上,寄托在下一任上。每换一个头 头,就有了几年盼头。只有她,将会灰溜溜地在这座城市里承受骂名。 可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陈启秀了。站在门外她不习惯。 尤其不能容忍的是,如此重大的人事变动,她居然一直蒙在鼓里!谁也不说什 么,事情就已经定了。一切都是市委人事小组在捂着盒子摇。什么叫人事小组?为 什么要从常委中分裂出一个谁也管不着的人事小组?作为一市之长,市委排名第二 的副书记,分管组织部的领导人,她只能从某些人的眼神里,唾沫星子的气味里, 小报记者的献媚里挖出一星半点信息。可耻啊。 宣战,就是要宣战! 她瞥见韩胖子和宣传部长惊愕地交换目光,听见他们椅子底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知道韩胖子正是那个“小组”的,也清楚他的某些背景,更知道他当年不得不将 市长的宝座拱手相让的真正原因。现在这家伙到底还是不甘心当个人大主任,要从 幕后冲出来了。 措手不及去吧,老爷们。灭火去吧,老爷们。看看究竟是谁阻碍了这座伟大城 市的起飞。 碘钨灯刷地再次亮起,一排话筒冲锋枪似的对准了她的胸膛,使她不得不极其 被动地甚至有点腼腆地站起来。这些记者真可爱。 “我是学结构力学的,知道一座大桥的分量。同时我也知道,一座大桥的直接 经济效益是1 :5.7 ,还不用算它对整个经济的辐射带动作用。当然——”她压低 了声音说:“困难会有的,阻力会有的,甚至斗争也会有的,它不会一帆风顺的。” 她抬起头来,将礼堂扫视一遍,然后以命运女神的柔美口吻慢慢地叹息道: “这就是人生啊!同学们,用不着垂头丧气,我们自己培养的人才我们一定负责到 底。只要你们不离开本市,‘地方粮票’永远算数。如果说眼下安排工作还有点困 难,那么我可以告诉大家:你们已经碰上了最大的历史机遇。那就是国家将要进一 步改革开放,你们的舞台将无比广阔,你们能翻多大跟头我们就为你们铺多大的垫 子!你们比前辈知识分子不知要幸运多少倍!所以我丝毫不担心你们的出路,只怕 你们没有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