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掌声海潮般地将她托回座位,又海潮般地将她再次掀起。陈启秀自豪地向四周 连连摆手,心中有点得意。对自己的煽动能力她从不怀疑,这番话他们能说出来吗? 他们只会哼哼哈哈这个那个,念个文件都错字连篇。 不过,多少还是有一点后怕的,毕竟是她在公共场合打响了第一枪啊。所以当 随之而来的抽搐向全身袭来的时候,她把脚插进椅子腿里,使劲别住。 校长兴奋地替她端来杯子,连声说太精彩,太精彩了。 她听见牙齿磕在杯沿上发出电键般的排音。 韩爱民冲她含义不明地呵呵一笑。 她说:“我没走人吧,韩主任?” 韩爱民仍笑着说:“名誉校长嘛,总得给学生打打气是不是?当年张治中也给 黄麓师范的学生这么打气的。我们老家人人都知道。” 宣传部长说,“听说当年黄麓师范的学生只要拿上毕业证书就能在省城安排工 作,是真的吗?” 韩爱民说:“是真的。不过好景不长啊,一解放这些人就是镇压对象。” 她也跟着傻笑,“那我可不能当张治中第二,我不能坑害学生。” “开玩笑。”韩胖子乐得肥肉直颤:“你是咱们的明星,还要大放光明呢。” 她突然发现韩胖子向她贴过来的短胳膊上长满又粗又黑的汗毛,像只毛孔粗糙 的蹄髈,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奇怪,这家伙居然还有心思来这一套。难道她没说明白? 他是在轻视自己,故意用这种漫不经心的方式。他们从来都是轻视自己的,拿 她不当回事儿。 她感到心烦意乱了。 市委大院坐落在一片树林中间。冬青和白杨连成了排,把这个院子自然地分割 出来,成为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段。院子里是那种一栋一栋的旧式平房,每座平房外 还有一圈树,小叶榕或者三角梅,还长着几株广玉兰,春天的时候这一带的广玉兰 开花特别招人爱。 早年,50年代,这个大院是苏联专家的招待所,是本市最好的住宅区。那时每 年都有上百名苏联专家来来去去。苏联专家走了以后,这儿是市委交际处,当宾馆 用,再后来才成了领导机关的办公场所。能成为这里的主人,本身就是一种象征。 所以李明阳不愿意搬进新大楼也有他的道理,他的椅子还没捂热呢。 对本市的历史,陈启秀从前根本没兴趣。听到那些谁是谁的老底子,谁是谁的 老根子,她头晕。可女人对这些破事是天生敏感的,刚回来时,建委机关里总是有 人拐弯抹角打听她的背景。有一次还为这个事发了脾气,她对那些总在背后疑神疑 鬼的人说,“我在国外不好混,就想家,想家了就回来,明白吗?” 其实这么说说也是底气不足的,毕竟人家关心的不是你在国外怎么样,而是你 在国内怎么样,为什么一回来就能当上主任,你背后究竟靠着谁?要知道这个官虽 不大,可多少人一辈子都爬不上这级台阶。好在那时有研究生学历的干部还不多, 斯坦福的硕士就更值钱了,谁想比也比不了。 可真想在政界混了,你不清楚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还真是不行。因为你的一句 话就可能导致一群人的向背。这就好比印地安人的某些禁忌,顺从了可以受益无穷, 忽视了则寸步难行。 现在,从政五六年以后,自己也学会这一套了。她已经百分之百地理解,背景 和关系对一个人是多么重要。现在她也能从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中大体判 断他是哪条线上的人,有多大的利用价值。这也不奇怪,说到底她也是个中国人, 有很多东西是不需要别人教的。关系确实是一种资源,一串钥匙,一组密码,不懂 这个你一天都别想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