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头上动土
在火车上遇见的那个香港人的事还没有结束。我没能参加他们的谈判,我对其
中的细节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阿姐怎样博取了他的好感和信任,怎样扯谎又不担
心谎言被拆穿,这确实需要技术。后来他们又见过几次面,那阵子,阿姐似乎特别
地忙碌,她竟开始找门面房,还去工商局打听办营业执照的事。这听起来确实可笑,
她跟我说起时,自己也乐不可支。我只佩服她的胆量,她怎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事实上,这是我所见过的阿姐最沉得住气的一场骗局。那个香港人答应给她投
资,大约三个月后,他汇十万港币进她的账户,作为第一笔资金注入。如果阿姐再
耐心一点的话,她还会等来第二笔,第三笔,可是没有。她是个见好就收的人,这
十万块钱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相对于以前的小本经营,这是一笔巨款,而这仅仅
才是开始。
就这样,这个化名叫做钱菲菲的女人有一天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那个香港人
将死无对证。如果他想起诉的话,他会发现,连那张营业执照也是假的。
我还记得她第一天拿到这笔钱时的情景。是在晚饭后,她推开碗筷就要走进卧
室时,突然站住了,把手搭在门框上,悠悠地说了句,今天我挣了一点小钱。是那
个香港人的。
我抬头看她,噢了一声道,多少钱?
她说,不多。就十几万。
我愣了一下。她俯身大笑,算是达到了预期效果。这方面,你得承认她是孩子
气的,她很天真。那天晚上她确实烂漫至极,她抱住我又是叫又是笑,又是亲。她
说,我忍了很长时间没告诉你,都快憋死了。
她把我拉到客厅里,盘腿坐下来,就地开始数钱。她不是一沓一沓地数,而是
一张一张地数,一五,一十,三五,二十……她笑了,俯身躺下来,做了个拿钱抵
住下颏儿的造型。她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哩。
我知道这话不准确,她一定见过。可她愿意这么说,就让她说吧。她找不到更
好的表达快乐的方式了。她和我商量这笔钱的用途,我知道这只是她的虚招;她未
尝不想存留一部分钱,有计划去生活。可在金钱上她一向信马由缰惯了的,只消到
百货店走一遭,一切就由不得她了。
她从不吝惜钱财,因为她没有明天。有时我觉得她是病态的,可是立马又会为
她辩护,她只是比别人更沉迷于钱罢了,这没什么错。纵然,她的钱来得容易了些,
可是她也付出了风险。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事。如果有一天她一宿未归,我就得
去公安局问问,或者等人来领我去荒郊野岭认尸。
有一次,我们因事外出,走至广州站附近的天桥时,看见一对盲人祖孙在卖唱,
老人八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破旧绒衣,一张雕刻时光的脸,瘦削,败落。他拉得一
手好二胡,幽怨悲怆的琴声在晴空的天底下像是一个孩子在哭泣。他一旁的小孙女
十岁光景吧,拖着鼻涕,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从那脆
生生的喉咙里唱出的竟是《小寡妇哭坟》。
这场景里不知有什么东西打动了阿姐,她立在一旁听了很久。是冬天,刚下过
一场雨,新晴的天气,然而空气清寒凛冽,使人鼻子一阵阵发酸。天桥上的一汪积
水还未干,从这汪积水里
能看见蓝天,枯树的剪影,卖唱的小姑娘和她的瞎爷爷……还有我的阿姐。她
看上去那么傻,不时有行人从她身边走过,冷漠地扭头看看她,又看看对面的祖孙
俩,裹紧衣衫像风一样
地跑过了。
阿姐数出钱让我送过去,自己也跟过来说,老爷爷,你拉得一手好琴呀。又顺
手摸摸小姑娘的脸颊道,冷不冷?小姑娘摇摇头。她蹲下身来替小姑娘拉拉衣袂,
从皮包里又抽出两百块钱道,喏,这钱是阿姨给你买新衣裳的,你歌唱得好,可是
记住,以后别唱《小寡妇哭坟》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阿姐裹紧风衣只是一个人走着,异常地沉默。
遍地的黄叶,风一吹,漫天飞舞。后来她常常想起这天傍晚,一对祖孙俩。爷爷是
个瞎子,小姑娘有副好嗓子。她不能忘记那个十岁女孩的蓝花布袄,穿得邋遢,破
棉絮从衣袖里探出头来。
这是80年代末的中国,贫富不均现象已初显端倪。广州站附近,一面是拔地而
起的高楼。西装革履的商人。各类外资企业像蚂蚁一样纷纷进驻中国。据说这里每
天都要诞生一个百万
富翁。另一方面,穷人们出来讨饭了,就此形成数以万计的乞丐群,俗称丐帮
的,有组织和严密的管理。
阿姐见不得穷人,她自己也不能解释这是为什么。看见他们,她总会想起自己。
她说,我本来没觉得自己是在犯罪,我花自己的钱,我一掷千金,我又没碍着谁。
可是她有愧疚感,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说,这不关你的事。这是社会。她笑道,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懂。想了一
会儿又说道,真奇怪,我竟良心未泯。我在其他方面倒没什么良心,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不语。这方面她确实头脑简单,太过轻信。事实上,类似盲人祖孙的事
发生过多起,每次她都出手大方,这个我不反对,我反对的是她对这件事混沌不清
的态度。我不是没告诉过她,丐帮是一个机构,你给穷人的钱,最后穷人是拿不到
的,他得上交。就是这样,你帮不了他们。
她说,这不是帮,谁也帮不了谁。再说了,他们不是乞丐,他们是卖艺的。她
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了,隔了一会儿嘟囔道,反正我这也是不义之财,就当是劫富
济贫吧。
还有一件事,也差点让阿姐弃恶从善。一件很小的事。那是有一次我们经过一
户人家的院子,突然闻见的一阵玉兰花香。阿姐停下了,像狗一样地嗅着鼻子,激
动不已。她说,这是我小时候的气味。
她闻见了她小时候的气味。我不能忘记那静静的一瞬,她仿佛盹住似的,四面
看着。是黄昏,有人骑着自行车从林阴道上趟过,街巷的拐角处有几个孩子在踢足
球,一个少女站在不远的地方,穿着及膝裙子,扎着麻花辫……她说,真是我小时
候的情景,这巷子,人,也是天色黄昏。
她拿眼睛瞪着我,非常无助的、惊奇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眼神,像
在做梦。她不停地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答话。她应该知道,在我们每个人的
一生中,都会遇见这样的一幕。一个场景,一声狗吠,一阵熟悉的气味,就能把我
们带回久远的从前,这不是幻觉,而是时间的回光返照。
当阿姐又一次回到现实世界时,她在人行道上坐了下来,久久不说话。她看上
去颓唐极了。
也许她应该自怜,那个站在街头巷尾,穿及膝裙子扎麻花辫的小姑娘……她怎
能看得见呢,很多年后的自己竟成了一个江湖骗子。她是看不见的,这当儿她正在
看一群孩子踢足球,她的脑子混沌而清白,布裙子在风里飘起来。
无论如何,这次事件以后,阿姐有过一段认真的生活。她拿出五万块钱让我存
进银行,也和我商量是否该拿这笔钱去做点买卖。她谨慎地过起小日子来了。因为
闲来无聊,她把早些时候扔下的关于谈判技巧、经济常识的书又拾起来了。说起来
你会难以置信,阿姐常读书学习,补充营养呢。骗也有骗术,从前阿姐对经济诈骗
一无所知,她连行业术语都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她是边干边学。
她和我计划着将来开一家公司,因为资金不足,公司创业之初,自然骗是难免
的。很多人不都是这样发家的么?她跟我说,这也是钻法律的空子。等到公司一天
天地壮大,有了信誉,老老实实做点生意还是对的。
可是,我能行么?她突然格格地笑起来,没准哪一天技痒,旧病复发也不是没
可能的。你知道,一个人掌握了一门技术……她摇摇头道,难。
这话被不幸言中。
阿姐骗起人来,有时会骗得一时兴起,酣畅淋漓。这是诈骗的至高境界,她追
求它。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去郊县骗那些乡下人,阿姐把他们叫做“老广”的。那时
节,老广们个个富得流油,因为土地被征收,他们基本上算不得农民,闲滞在家,
戴金戒指,穿花格衫,家家户户比拼着撂高楼层。
就有一天,一个天仙似的年轻女子飘然而至,震动了整个村庄,因为听不懂普
通话,她好不容易让他们明白,她给他们带来了一种“万能”药。她站在村广场中
心,一遍遍地展示着。
这个,她拿出其中的一粒说,叫做维生素B 。她把它扔到嘴里,喝一口水咽下
去道,吃三个疗程,可以使瞎子睁开眼睛,不瞎的人看得更远。至于怎么个远法,
她举例说,站在这里——她跺跺脚下——就能看见邻村。
村民们纷纷转过头去。
她说,现在你们是看不见的。她手搭凉篷做观望状,并向人们描述她所看见的
十里之外的场景。这也是一个村子,村中央也有一个广场,一个胖子正牵着一条狗
从广场上走过。有一户人家在造楼,一块砖头从楼顶上掉下来。对面一户人家在吃
饭,男主人掏了几块鼻屎抹在鞋帮上。门前好像有一口老井——她皱紧眉头,最后
总结道,应该是枯井。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叹,有几个声音同时说道,这是井村。
她做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吃五个疗程,可以看见广州;七个疗程
能看见北京。
有人接话说,北京就算了,看那么远干什么,人又不认识。她笑了笑。
继续吃下去,能造就一双夜光眼。什么是夜光眼呢,她想了想,打了一个通俗
易懂的比方。
就是你在夜里能看见隔壁夫妻的床上事。
人们哄笑起来。有一个少年怯怯地问道,躺在自家床上也能看见?
当然。阿姐答道。
再吃下去,自然了,看见的就不仅仅是能看见的,还有看不见的,比如人的内
心。她指了指胸口。我们每个人都想知道别人在想些什么,他有怎样的心理,比如
杀人啦,放火啦,强奸啦,他会不会使小坏,他在不在撒谎,这些平时都是看不出
的,可是吃了这个,她用手指拈起一粒小颗粒说,一切迎刃而解。
接下来,她要解说的药品维生素C 和维生素E ,这药也叫“长生不老”药,有
延缓衰老、返老还童之神奇功效。她又拈了两粒放进嘴里。接着她从包里掏出身份
证,让围观者一个个传阅,那上面写着,李永芳,1942年出生,北京市人。
你是北京来的?一个中年人艳羡地问。
她淡淡地点点头,用一种缓慢的声音说道,我已经四十五岁了,从二十岁就开
始吃维生素C 和维生素E ,吃了二十五年。
所以你那么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一个妇女扬声说道。
她矜持地点点头,说声谢谢。
一个老人开始发话:我要是现在吃药,能重新做回小伙子吗?
你还要做小伙子?你年轻时还浪得不够吗?他的同伴笑眯眯地回敬他,并向因
此发出笑声的人群略略一颔首。
你够吗?你够就不会去扒灰。老人当仁不让。
谁扒灰了?你才扒灰呢。
人家都说你扒灰。
人家也说你扒灰呢。
好了。阿姐笑着摆摆手,平息了这场风波。她开始回答老人的问题:在相貌上
你是变不成小伙子了——她摊摊手,做出个无奈的样子——可是身体上你是。
人群又是一阵欢笑。
这难道真是壮阳药?一个中年男人问。
阿姐笑了笑,算是给了肯定答复。这药是采阴补阳,她说,女人吃了养颜,男
人嘛——她咬着嘴唇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么说吧,这药也叫“生子药”,它的主要
功效还不在壮阳,如果哪户人家求子不得,就先别去求菩萨拜佛了,先试试这个,
很灵的。继而她又拿出数张中国医学会开具的各类证明,获奖证书,国际权威论证
等材料。
也有村民提出质疑,这是个乡村医生,他说,维生素这类药我好像听说过,据
说有副作用吧?关于这个阿姐做了澄清,她又像变魔术似的取出一张报纸的复印件
说,看看这个,都在上面写着呢。
这是最让阿姐感到快乐的一次出行,她被视为座上客。村民们把她当做知己,
向她诉说他们的苦恼和空虚。“也不知怎么就富起来的,突然之间没了农田,换来
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可是没什么用处,放在家里一辈子也花不完。”有一天,一个
村民这样跟她说道。
用它来造房子呀。阿姐说道。
造完房子呢?
再造。阿姐笑道。
我家的房子已造到四层了。村民不耐烦了,狠狠地瞪她一眼道,二层以上全空
着,老婆孩子在里头打滚也打不完。
那为什么要造呢?
人家造,我就造,我又不是造不起。
那就出去做点生意,总得找点事情做做,要不日子难熬呀。这次阿姐认真了。
做什么生意,我一个大字不识。出去连门都找不着。再说了,我也不缺那个钱。
那就吃香的,喝辣的,穿绫罗锦缎。——
是的,村民打断她道,我还嫖过,赌过,可是我每赌必赢——我又不缺那个钱。
我该怎么办呢?现在我一上赌桌就抖,我怕。
阿姐也没辙了,他把她当做了心理治疗师,可她不是,她只是一卖假药的。送
她出来时,村民指着他的四层楼房说,从前做梦都梦见这样的生活,电灯电话,楼
上楼下。
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没意思。他又唠叨起他的水田,猪崽。十年前,他还是个穷人,儿
女听话,家庭和睦。现在妻子在跟他闹离婚。
一个老太太捉住阿姐,跟她谈起了生死,她说她怕死。她是一孤寡老人,从前
住在一间破茅舍里,现在也住上楼了。她向阿姐买“长生不老”药,问,一直吃下
去,能不能不死?
阿姐笑道,这个可说不好。你手里有多少钱?
她伸出两个手指头。阿姐说,二万?
不。老太太正色纠正道:二十万。
阿姐笑着吐了吐舌头。老太太倒出了她的苦楚:还是这二十万块钱闹的,第一,
她担心谋财害命。所以尽管行动不便,她也不雇保姆。她尤其害怕晚上,铁栅栏外
月亮的影子,风声,人说话的声音。她安了双重防盗门,院墙上插上碎玻璃。第二,
她过世以后,这二十万块钱怎么个处置,她为此一直头疼。她担心会旁落仇人之手,
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趁她还活着,当务之急是要找个继承人。
她挑中了阿姐,理由是她长得漂亮,况且,她们又都不认识。当然了,她是有
条件的,这条件就是阿姐一直得服侍她,直到她死。
这是阿姐在广东两年,所遭遇的形形色色的事件之一,后来她常常向我说起。
在乡下两天,犹如天上两年。她如此光鲜,因为她被人需要。在这里,她不仅仅作
为一个诈骗犯而存在,还是他们的朋友,一个异乡人,一个听众。
她的假药卖了一些,可是没有预期的好。后来她自忖道,精明的老广也许早就
识破了她的伎俩,可是他们不揭穿她,而是配合她,因为无聊。有时候她甚至忘了
此行的目的,而和他们一起玩耍。他们不提防,无非是上当受骗,骗的无非是些小
钱,他们不在乎。
可是阿姐还能记得广场上的一幕,夕阳西落,偌大的舞台拉开了帷幕,她站在
场中央,四周的观众围过来。她喜欢的是这表演,巧舌如簧,即兴俏皮的话泼洒开
来。
阿姐喜欢广东,这个地方投合了她身上的某些气质,比如务实,拜金主义,追
求生活的舒适享乐,还有冒险精神。总之,它是一个时代在空间上的投影,具体可
亲的,鱼龙混杂的。也许,再没有比此地更适合一个骗子生存了。阿姐的计划是,
再做两年,攒些钱,买一处环境好一点的房子,她就准备在广州颐养天年了。
这期间出过一档子事,是我们去看房子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房地产商。此人姓金,
三十多岁,那天他正好也陪一个朋友去看房子,顺便做了我们的导购先生。阿姐介
绍说,这是我弟弟。
金先生点点头,笑道,家里几口人?
阿姐说,就我们俩。
金先生噢了一声道,还没结婚?阿姐听了,稍稍歪一下脖子,侧头打量他一眼。
金先生搓搓手笑道,对不起,冒昧了,我没别的意思。如果家里只有两口人,
你又未婚,我建议你买二居的。小伙子总有一天会搬出去住——快考大学了吧?他
拍拍我的肩膀道。那么剩下你一个人,他对阿姐说道,进可以结婚,随男方一起住,
腾出这套公寓做行宫,偶尔回来享受一下孤独——他抿嘴一乐。
也可以考虑出租,顿了顿他又说道,现在广州外地人多,而且都是夫妻档,二
居最抢手了。
当然了,你要是有钱就另当别论了,我这儿还有别墅。他抿嘴笑了两声道,我
是个糟糕的导购先生,我怎么就想不起要先推荐别墅呢。
还是两居好,来,进来看看。他领我们参观了一下主卧,站在阿姐身后,以一
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该不是独身主义者吧?阿姐笑着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去,
说道,怎见得我就不是?
他呵呵笑了两声道,看样子是找到买主了,这房子是专为像你这样的人设计的。
那天的气氛很奇怪,我是说,他们一递一声地说着话,很愉快,而我很紧张。
我不知道这是
为什么。也许他们认为,这是两个成人之间的谈话,没我什么事。可事实不是
这样。事实是,阿姐自始至终、比任何时候都注意到我这个人的存在。她变得很小
心,神思恍惚,犹犹豫豫。在和金先生说笑的时候,她会回过头来看我的反应,近
乎讨好地笑了笑,或者安慰性地拍拍我的肩膀。
这很让我生气。我生气的是她转过头的一瞬,面对老金时,整个身心所焕发的
神采。老金也是,他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我不介意。很少
有男人不对她一见钟情的,我早就习惯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次阿姐有反应。
一个有反应的女人……她突然变得很小,很安静。她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性别
的存在,她目光躲闪,但强做镇静。她想逃,可是直到房子看完了,话也说完了,
她还是赖着不走。说真的,那天下午她真是美极了,有多长时间,我没见过她这样,
咬着嘴唇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她一向在男人面前飞扬跋扈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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