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齐白石-一次自然生命的铺展(2) 齐白石的变法成功了。 这一场背水一战为他一刀劈开了造物主永恒创造力的洞天:" 红花墨叶" 的 大写意臻于造物者本身的意志。这时,齐白石所创造的整个画面的世界,正在掀 起一场极其庞大的解放运动,在每一个纤维的交叉网点里,都有无数亿个生命从 梦魇的壳壳里冲出来。某种生命的热情在四周飞上飞下,四面八方都洋溢着一种 柔和的生命躁动的声响,好像是每一刻流连在画中的灿烂的分秒,喃喃地在田地 间举行着欢宴。 " 衰年变法" 已经是1903年初来北京的齐白石19年之后发生的事了。 1919年,决定定居北京的齐白石先住在法源寺羯磨寮;后住在陶然亭附近的 龙泉寺。 1920年,住在闹市口石灯庵,还一度住帅府郭葆生家避难,后又迁去象坊桥 观音寺。 1922年6 月,住在西四三道栅栏。 1923年秋冬之际,搬至高岔拉1 号。 这些年里,齐白石一直都处在被谋生的重负压抑下的痛苦之中,在北京失重 般地漂着。" 衰年变法" ,细细的绳子上悬挂着齐白石" 饿死京华誓不休" 的决 绝和痛楚。他自己曾经叙述当时的卖画生涯:" 我的润格,一个扇面,定价银币 两元,比平时一般画家的价码便宜一半,尚且很少有人问津,生涯落寞得很。" 齐白石早期的画以八大山人为师,山水学金农,但当时八大山人的画路在北 京没有多大的市场,在画家们哀叹" 冷逸如雪个,游燕不值钱" 的大环境下,还 没有名气的齐白石,不但要维持生计还得同时撑起湘潭和北京的两个家,可想有 多么艰难。" 一身画债终难了,晨起挥毫夜睡迟" ,经济的问题一生都不间断地 向这个勤勤恳恳的老木匠挥动起鞭子,重重地落下。 然而,变法的初见成功并不意味着齐白石就此摆脱了过去的境遇,就此得到 了或者金钱或者精神等不同方面的满足。他仍然在艺术的边缘孤独地踩着独轮车, 歪歪扭扭,尽量把持着艺术和生活之间微妙的平衡,不至于跌落到生活底层的深 渊。 转机直到1922年,陈师曾携中国画家作品东渡日本参加《中日联合绘画展》 时,才扭捏来到。齐白石的新作以重磅炸弹的姿态投向画展,二百多幅作品在三 天内被高价一抢而空,连观展的法国人也抢购了几张,拿去参加巴黎艺术展。 齐白石这只羸弱而稀罕的蝴蝶,在东瀛微微扇动了一下翅膀,便随即掀动起 一场在北京字画界辐散开的飓风。 于是,琉璃厂" 南纸店" 的老板们,发现平时不太被人注目的齐白石的作品, 突然被外国人奉若圭臬。哪怕他们把白石的画价提高数倍,数十倍,也填不饱这 些人的胃口。于是,在齐白石的家门前,刚到的画商还没停稳了脚跟,就被后头 赶来的撂倒在了身子底下。 真是风趣," 墙内开花墙外香" ,给齐白石的作品以应有的尊重和重视的人 竟然是一群外国人,中国人审美的一双慧眼上结满了烦冗的蛛丝,对于真正的大 师的注视,不是中国人自己完成的。 很多当代的艺术家对这个问题感到无望和悲哀,甚至眼下就在这个怪圈里煎 熬。谁能想到,这个问题已经是本老黄历了,多少年前就把齐白石困惑得要命。 这个尴尬的局面,如果一直僵下去,可能会产生更恶的影响:富于天资的艺 术家们,误以为中国人的艺术欣赏能力还处在蒙昧时期,于是创作的基准便逐渐 向西方靠拢、甚至认为如果被本国的大众所赏识,就等同于枪毙了自己的艺术, 即以外国人微笑为荣,中国人鼓掌为耻,令人啼笑皆非。 再长久下去,这些不断在国内突围失败的艺术家们,就变为强势的异域文化 在中国的扩音器。中国人便会在一直由自己耕种的文化地盘上,收获一些扭曲了 的杂交货,或者是完全不认识的" 舶来品" 。 还不该哀叹吗?那帮子食欲可怕的伙房师傅,拐走了别国的美食家,烹食着 从世间各处搜获的珍馐,以满足他们永不餍足的对美味的需求。而我们,我们的 灵魂却在挨饿,连随便糊弄出一桌能吃的菜的厨子都快找不见了,更别说使我们 的味蕾获得高级体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