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老舍-笔下的老北京(2) 在小羊圈胡同一所破败的老屋里,老舍在这天哑着嗓子钻了出来。大人们给 他起了一个吉利的名字- 舒庆春。 老舍很详细地描述过小羊圈胡同:" 说不定,这个地方在当初或者真是个羊 圈,因为它不像一般北平的胡同那样直直的,或略微有一个两个弯儿,而是颇像 一个葫芦。通到西大街去的是葫芦的嘴和脖子,很细很长……眼前一明,你看见 了葫芦的胸……又是一个小巷- 葫芦的腰。穿过' 腰' 又是一块空地,比' 胸' 大两倍,这便是葫芦的肚子了。' 胸' 和' 肚' 大概就是羊圈吧!" 小羊圈胡同,因住在这里的百姓听起来别扭,在原名的基础上稍加改动,变 成了今天的小杨家胡同。小羊圈- 小杨家在语音上只这么轻轻一改,在旧北京过 着畜牲一般生活的人们,一下子变成了昂首挺胸的首都居民。 二 ? 小杨家胡同西口外是车水马龙的新街口南大街。站在大街朝胡同内望去,像 在两座院墙中间劈开的一条缝,仅有一米宽。甭说汽车开不进去,就是俩人同行, 如果迎面蹬出一辆三轮车,行人便只能退回胡同之外。 当年老舍住过的小院仍在,但他出生的房子早已没了踪迹。 老舍的童年就在" 葫芦胸" 上的8 号里被打发掉了。他一岁的时候,父亲在 八国联军攻入北平时镇守正阳门的巷战中失踪。母亲虽然竭力支撑,日子还是不 可避免地越过越糟。九岁时," 像一条不体面的小狗似的" 老舍在他人的资助下 读了私塾。 老舍十四岁时离开小羊圈胡同,就再也没有回来。 老舍笔下的北京只是他眼里的北京:街头巷尾蹲着拉车的人,各种做小买卖 的人瞅着来往的路人,妓女、杂耍艺人、巡警、商铺老板、大杂院里的老头、妇 女和孩子,都挤在老舍笔下的一页页纸里瑟瑟发抖。 这个北京不是人们口头流传的那一个,老舍的老北京里没有红墙黄瓦的紫禁 城、伟岸壮阔的城墙楼门,有的只是拐不完的破胡同和快塌下来的烂房子。从赵 子曰、老张到骆驼祥子与虎妞,从早年北京茶馆的茶客再到后来的龙须沟的市民, 老舍与他们一起劳作,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过着艰难而有滋有味的北京生活。老 舍的笔、老舍的纸、老舍的精神和躯体都已融入了北京一条条小胡同和一座座大 杂院中。他所塑造的一个个人物,在今天的北京仍然存活着,只不过拉黄包车的 开起了的士;在天桥耍艺卖唱的进了电视台的演艺大厅;典当铺的伙计,成了股 市的操盘手;泡茶馆的侃爷改聊电脑互联网,或到后海、三里屯泡吧;逛八大胡 同的世家子弟改唱卡拉OK、洗桑拿了…… 人们曾以为自己已经将北京烂熟于心,可是,真正的北京从来没有给过这些 自以为是的人一个正脸。宽敞的长安街、闹腾的王府井、臭烘烘的中关村……这 些地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京城,就连大前门、故宫、北海……也不过是北京的 一扇大面具,它们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浮夸、虚幻起来,变成了一大堆气派的小 模型。 我们走在北京城里直着脖子昂着头,这个看似骄傲的动作,很好地暴露了我 们对于这个城市的过客身份。一个真正的北京应当在视野的水平线以下:那里有 排泄不畅的下水道、拥挤破烂的大杂院、佝偻在墙角边晒太阳的无业游民、还没 来得及清扫的垃圾…… 老舍把小羊圈扛在肩膀头上,背着走了一辈子。他理解这世上苟活着的人, 同情那些车夫走卒的鄙俗,就连那些衣着寒酸人的粗语,他也同样宽容和理解。 他采集这些被人呵出的热气熏得昏睡过去的词,救下被人群挤搡得变了形的句子, 收留被丢弃在街头巷陌的俗语。这些因为反复使用而显得皱巴、畏缩的文字,从 市井烟尘的摸爬滚打中挺过来,反而在老舍的笔下具有了某种不容诋毁的尊严, 像一群在沙土中匍匐而过的朝圣者,使人亲眼看过之后,感到不可直接逼视的神 圣。 老舍笔下的穷人是如此善良而美丽,在那个年代,所有流在下水道里的污水 都挤出了井盖,冲破了老百姓的屋门,从名门官邸中穿堂而过,到处臭气熏天、 污浊不堪。但是,老舍硬将穷人的善良裹在自己长衫的内兜里,于千般挣扎中留 住了一股人性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