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秘屋(2) 我和青子并非娇弱女子,平素热爱户外活动,不乏体育锻炼,可以说是体力耐 力都很好。现在却也吃不消了。不知喝了多少瓶矿泉水,还是又热又渴又累。我的 两腿像灌了铅,摔了一跤,手按地,想直起腰,可腿关节格格直响,起都起不来; 再看累趴在地的青子也是鼻塌嘴歪,花容失色。我敢打赌,就冲我们现在这狼狈样, 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没有哪个男人会看我们一眼了。 两人痛苦不堪地跌坐在丛林坡地,浑身沾满了苔泥腐叶杂草。情绪糟糕到了极 点,互相诘问,是不是吃错了药,都市舒适的日子不过,跑到黑森林里遭罪,发誓 以后再也不吃饱了撑着出来受苦受累受惊吓(出行时的荡气回肠哪去啦?)。 李剑轻松自如地赶着马上前,头偏偏的睥睨,不理解这俩女子怎会如此这般狼 狈。 后面一段路程,几乎是痛苦的煎熬,我们再也记不清是怎么走的,直至看到了 被落日染成金黄色的树丛中凸现一排简易的铁皮顶土坯平房。 这排隐蔽在密林中的房子在斜阳和树梢的明暗交媾下跳耀着诡异的光斑,它共 有四(死)道门——很不吉祥的数。正面渍黑的墙上有一道道裂缝,周围长满了荨 麻和荆棘,看上去好像是一道道通往荒凉和死亡的门槛。 顶头房间走出了三个身着丛林迷彩服、持卡宾枪的军人,其中一个满脸毛胡子 的男人沙哑声音问李剑:“来啦?”眼睛骨碌碌地打量我们,凶巴巴的样子。 李剑双手拎着从马上卸下的行囊,用脚踢开平房中间的一道门,把行囊丢在室 内凹凸不平的泥地丢下一句“你们住这屋”,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去了。 精疲力尽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倚着行囊喘息,不忘满腹疑虑地环顾:屋内备有 简单的桌椅和两张铺着竹席的木板床,空气跟小饭店的茅厕一样又臭又热。室内惟 一一扇灰暗紧关的玻璃窗可望到窗下有一小片长势极好的罂粟花与远处莽莽的山岭。 突然,外面传来一串连发枪声,马急促的短嘶和倒地的扑腾声。我们忙探身室 外——哇!跟随我们进山的那匹棕红马躺在林边大摊的血泊中,触目心惊的是一个 山民样的瘦弱男人也和马一同倒在血泊中。男人的头颅绽开红白的花,已气绝身亡, 而马的肚子像吐大气泡般地不断冒出黑红的血。刚才的三个军人和李剑聚在一旁, 脸色铁青。 啊!我的内心像被猛烈地搅动了一下,热血涌到头上,连头发根都感到发麻了。 惊恐攫住了我,有那么几秒钟,甚至感到了一阵眩晕。再次感到在金三角死神降临 的迅猛让人措手不及的毛骨悚然。想拔腿逃离,却又无处可逃,惟有和青子惶惶地 缩回屋里。 血色黄昏下的杀戮,扑朔迷离的处境,若干不明原因及不确定因素,使我们恐 惧万分。这比危险当头的恐怖还要大,因为你不知道你将面临的是什么。 阴沉着脸的李剑抬着死马背上卸下的沾血的纸箱进了屋,从中拿出了罐头、方 便面、矿泉水等软包装食品丢到桌上,把被鲜血浸软的纸箱抛出门外冷冷发语“可 惜了老杨的那匹好马”。似乎矮壮的棕红死马比那个死了的瘦男人更让他惋惜。 那个头颅开花的男人是什么人,为何与棕红马一起瞬间死于非命?夺去他们生 命的子弹是连发的,李剑用的是五四手枪,开枪的该是那个凶神恶煞的毛胡子吧? 如此血腥的杀戮,让我们噤若寒蝉。金三角残酷的真实往往令人沮丧和震惊。思之 不免凄然——不切实际的伤感。战争、金钱、贫困让一些人失去了人性,成为嗜血、 杀戮残忍的暴力者。为什么这类野性十足的尚武“文明”,一次次地让我突然产生 一种揪心的感觉,却又无法回避。 夜幕降临,李剑拉亮昏暗的电灯,室内若明若暗,影影绰绰的有些像鬼屋。什 么地方传来柴油发电机烦闷的嗡鸣声。 李剑令我们用电饭煲烧水泡方便面,他熟练地开了茄汁鲮鱼、牛肉罐头。尽管 已过了进餐的时间,我和青子却因疲惫惊恐,丧失了胃口。 煎熬似的看着李剑胃口很好地吃了两包方便面、一筒牛肉罐头、一听雀巢炼奶, 又慢条斯理从怀中掏出酒壶啜着,才向我们摊牌:这里是离泰国边境不到10公里的 缅境一侧,为安排我和青子出境事宜他需暂离此地(没有说明多少时间)。要求此 间我们的一切活动不能超出此屋方圆几米,包括上厕所洗漱,更不许走进林子。他 手一挥划个圈,颇似孙悟空防妖怪用金箍棒为唐僧画地为牢。桌上那堆血渍纸箱中 拣出的速食品、矿泉水足够我们吃上一个星期。也就是说他回来之前我们不能轻举 妄动,只能老老实实蛰伏在屋。否则,一切后果自负。他近乎冷漠地看着我们。 尽管觉得已陷入一个吉凶莫测的黑洞,事到如今,进退维谷,我们只有喏喏俯 首听命。有点反常的是,李剑那晚离开我们时,没有像往常那样毅然决然,而是略 踌躇了一下。一向冷硬的语气转为温和的安慰,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安排好就 来接你们。他绿色的眼睛蓦地射出一道温情,狠狠地温柔地抽动了我的心。 这个目光像柔软的鞭子抽打人心的神秘男子,当时几乎就是我们全部意志和生 命的支撑点。可他竟抛下我们走了——骑上不知从哪来的日本摩托消失在森林黑幕 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