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过大年 梦里情怀 过大年 我最难忘的一次" 大年" ,是当年插队时,在陕北一个叫做石窑的小村子里 过的。我们从北京出发的日子是岁末,冒着大雪赶在年根儿去延安,据说是让我 们与贫下中农过一个" 革命化春节" 。我们村的十六个知青,大部分不满十七岁, 许多人第一次离家,更没在外边过过年。 陕北乡下过年,一进腊月就忙活起来,扫房、蒸馍、杀猪、磨豆腐,连前带 后差不多得折腾一个多月。大年三十,家家户户挂对联贴窗花,喜气洋洋、红红 火火。队里照顾知青,过年不用开灶,从除夕夜到正月初五,我们分散在老乡家 吃饭。陕北人好客,尤其是那些家境稍殷实,又有巧妇做炊的农户,都愿意请人 到自己窑里做客。谁想请哪位知青,便打发碎娃(小孩)前去接人,我们候在窑 洞里,像农贸市场上等着买主的大白菜,让人家挑了往家领。有时几家争一个, 还得村干部调解。 陕北的冬天,天寒地冻,来了贵客要坐热炕头。村民待客,男人才上炕,女 人是要站在下面伺候的,以示对客人的尊敬。有时候客人相邀,实在推不过,女 人才侧着身儿,半个臀款款儿地跨在炕沿上,但与人相视,便红了粉面,羞怯怯 的。那份柔媚,那份文静,令我们这些大地方来的女知青相形见绌。 我们远道而来,被看作贵客,自然要坐炕头。可惜大家多不会盘腿,无缘坐 首席,我仗着腿脚灵便,占据了炕上最温暖的好地段,受用主人布菜添饭,心安 理得。 村民过年喝的多是自家酿制的米酒,那酒稠稠的,呈淡琥珀色,一口抿在嘴 里,酸唧唧、甜丝丝的,那醇香绵长的美味,喝一口就忘不了。老乡说这酒不能 多喝,若是醉了,比老白干还厉害。我不听劝,过年那几天,一家家地串门子, 一碗碗地喝下去,喝得半醒半醉,就品出了各家婆姨的巧与拙。米酒酿得好的, 油馍必炸得好,扁食(饺子)也必捏得好。这样的婆姨,模样多半儿俊俏可人。 那时我们知青不分男女,一律蓝制服,黑棉鞋,往那儿一站,像个粮食桩子, 上下一边儿粗,没有任何美妙而言。而陕北女子却亮丽得多,虽说生活贫困,但 女孩总有一件见人的衣裳,她们穿红着绿,剪裁精巧的中式小袄,把个窈窕的小 腰身勾勒得曲线玲珑,俏丽无比,走在崎岖的小路上,越发显得袅袅婷婷,美不 胜收。 说到陕北女子,自古有口皆碑。米脂桃花水养育的女儿自不必说,单是延安, 也是美女如云。常年劳作的辛苦掩盖不住青春的活力,村里的未婚女子和年轻婆 姨,一样的黛眉粉面,一样的明眸顾盼,一样的娇憨妩媚,一样的婀娜多情。她 们那来自天地之间的灵秀和来自山水田园的淳朴,是一种绝非城市水泥院墙里制 造得出来的美丽。 那时候陕北还很穷,村里人一年里总要有几个月吃糠咽菜。然而,贫困似乎 不能泯灭人们生活的希望,也没有压抑人们过年的情致,当地人讲究过" 富" 年, 过一个年穷半年也情愿。 三十晚上,全村人聚集在场院上,敲起锣鼓,响起鞭炮。村里那位远近闻名 的" 伞头" ,带着一群青年男女踩着越敲越紧的锣鼓点,走起了" 场子" 。复杂 的队形和流畅的行进令我们叹为观止,老乡拉我们加入,队伍立刻被搅得乱了阵 脚,不知谁踩了谁的脚,谁撞了谁的腰。就这样和老乡一起整整闹腾了一宿。那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一夜,使我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烦恼,忘记了对亲人的 思念,心中只有一个想头,欢欢喜喜过个年! 其实那个年并没有过出什么" 革命" 味儿,却是我经历的最难忘的大年。以 至于在几十年后想起来,觉得喧腾的锣鼓依然余音萦绕,醇厚的米酒依然余香诱 人! 那是一个我今生今世再也无缘亲历的真正意义上的过大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