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日子过得非常充实,除了比赛,我们就与外国选手一起游泳嬉戏,很快就熟稔 如同异姓兄妹。我英语的听力还可以,但因为从来不开口,所以口语极其糟糕,只 会说几个单词。但这并不妨碍我和外国棋手交流,毕竟我们都处在差不多的年纪, 一样地爱热闹,想法也很类似。在棋盘前,我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路领先,很多棋 手主动来找我说话,我一律高擎三字经“yes 、no、maybe ”(是,不,或许), 居然应付自如。后来穆罕默德告诉我,别人都认为我特别有趣,无论是夸奖棋厉害 还是人漂亮,我从来不照外国礼数高兴接受虚心说谢谢,而是顺着中国思维方式说 “no、no”,让大家啼笑皆非。 某天,我早早结束了战斗,静静坐在户外藤椅上,享受着一时的轻松。那是斜 晖脉脉的傍晚,游泳池里水波柔柔地荡漾,浓绿的灌木让空气格外清新。远处一个 影子坐在池边,沉默无语,甚至许久不曾换过姿势。不知为什么,我离得很远,却 能辨认出那就是穆罕默德——他那天输了棋,名次跌出三甲,情绪相当低落。看着 这样的场景,我突然有作画的念头,想竭力捕捉他忧郁的神情,那种忧郁如此纯粹, 好像触及到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甚至让我莫名地暗暗慨叹。应该说些什么吧,也 许他需要的仅仅是一句安慰。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暗暗发呆,听凭天色渐渐暗淡。 终于我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冲他笑了笑:在那个笑容里,我的心在说,不要太难 过了,明天还有棋。他会意地点了一下头,还给我一个微笑。一阵难以察觉的温柔 滑过我的眼底,就像微风般轻轻柔柔。 第二天,穆罕默德主动来问,你的笑容是不是代表“不要难过,还有明天”的 意思,我非常惊讶,自己只是淡淡一笑,他居然百分之百领会,难道这就是所谓缘 分?我不敢多想,却又忍不住仔细端详起穆罕默德。他时不时地扬扬黑黑的眉毛, 高高的鼻梁,乌黑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中透着智慧和善良, 俊朗中透着秀气,很爱笑,笑起来更显得英俊可爱,那英俊别有一番滋味,当时真 是难以形容。最近才想到,如果把国人比作绿茶,那么他就是咖啡,而且不像欧洲 式卡布奇诺的香醇浓郁,却具有蓝山黑咖啡那种风味,不加糖不加牛奶,单纯而细 腻,最本色也最迷人。 少男少女们在一起游泳,打水仗总是难免的。一次有棋手邀请我加入袭击穆罕 默德的行列,我断然拒绝了。话音刚落自己也有些意外,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既然 不清楚,我也没有愿意深究。不知不觉间,与穆罕默德有了更多接触,他还非要学 习中文的“我爱你”,拗不过,我只好充一回老师,没想到对于这句话他简直是天 才,学了两遍就字正腔圆。我不禁为自己的循循善诱倾倒,高兴地夸讲,“Yes , Yes ,我爱你”……话一脱口,才意识到可能上当了,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的嘴角却挂上了意味深长的一笑。 比赛到冲刺阶段,我的领先优势已经不可动摇,棋下得轻松,当然心情也开朗, 常常与穆罕默德在一起交流。语言不通,也不需要翻译都颖的帮助,因为很多东西 根本无须用语言来表达,我们可以打手势,可以画画,他问我,哪天离开,我没听 懂,他拿手向上比画比画,还斜着手掌,嘴里发出“呜呜——”的长声,我顿然明 白,原来是飞机起飞。 玩乐之间穆罕默德问我,是否参加九月在巴西举办的世界青年锦标赛。 “世界青年锦标赛!”说实话,当时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比赛的存在!穆罕 默德又问我去不去莫斯科的奥林匹克团体赛。我笑着说:“Maybe.”比画着让他明 白,还有秦侃滢和王频,我们在选拔,处在三选二的情况。这次他可有点恼火,不 耐烦地说:“Maybe ,Maybe ,youonlyknowmaybe!Say ‘Yes !’(什么”或许 “、”或许“,你就知道说”或许“,说”好吧“)”我被他蛮不讲理的话逗得哭 笑不得,不知所措,于是一狠心就“Yes ”着答应了下来。“ThenyoumustspeakEnglish! (那到时候你一定说英语!)”不料他还得寸进尺,我已经心太软,也就答应了下 来,这时他才开心地笑了。 最后,我以11局棋九胜一和一负的成绩夺冠,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当天傍晚, 很多棋手在为闭幕式的节目彩排。和在国内比赛不同,外国比赛更像是过节开派对, 人人都要参与,而且还要表演节目。我正在为表演的事情发愁,靠在二楼的窗台上, 漫无目的四下张望。奇怪,为什么有两个黑影在游泳池里扭来扭去呢?定睛细看, 其中的一人正是穆罕默德,他和另外一个男孩在齐胸的水里跳迪斯科,手伸到半空 中乱舞,而腰肢则来回划着水波,犹如两个大猩猩在耍宝,笑得我差点喷饭。尽管 夜有些黑,我却很清晰地看见穆罕默德在向我招手。奇怪,为什么最近总是视力特 别好呢? 第二天的闭幕式上,棋手们有的载歌载舞,有的把国际象棋编成了一首美丽的 诗歌。我和诸春晖的表演“别具一格”,没有像其他棋手又舞又蹈,而是说了一段 致谢辞,由都颖翻译,其他的棋手看到我们“精彩的表演”直暗暗吐舌头。看到他 们的样子,连我自己也为我们的节目发笑。然后大家又像兄弟姐妹一样玩成了一团。 这次可以算得上是最开心的一次比赛了。此外,我想自己还有其他微妙的收获 …… 离别的日子来临,我想要和穆罕默德说声再见。都颖陪着我问了半天,才找到 他的公寓房,但却没人答应开门。我们掉头往回走,都颖在我身旁说话,我几乎充 耳不闻,心中萌生出一阵无言而莫名的失落。刚走到电梯口,穆罕默德却出现在电 梯里,都颖看着我俩欲语又止的样子,马上跨进电梯,说你们先聊一会儿,我在下 面等你。 他走到我面前,一句话不说。于是两个人静静站着,只隔着沉默的空气,谁也 无力把它打破。我低头想,以后的见面还不知道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和他也 许就像两颗行星,即使距离再接近,终究还是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逐渐越离越远。 电梯又一次到来,突然,他伸手拉住我的手指……天啊,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如此突 然,本能的惊慌让我下意识地迅速抽回手,立即踏进电梯里面,逃也似的说了声, “再见!”我不敢看他,紧紧地盯着地面,内心的感受如沸水翻腾,忘记了时间在 那一刻停止了多久……门终于合上……我依然低着头,一直到了底层,跨出电梯缓 缓走向大堂。手指上的温度清晰地存在着,甚至开始蔓延,似乎很快就燃烧到脖子 和脸,热热的。遇到等在那里的都颖,我什么话都没有说。 -------- 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