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茶寮“饰厕”历险记 又是国外出差。 生活在别处,昆德拉这样说。其实,别处的生活我都发现不了什么新鲜特别。 走在日本的土地上,我心里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充满仇恨。 东京皇宫附近的街道上是那样洁净,路上的行人衣冠鲜洁,行走的姿势拘谨 而仓促,表情安恬和顺,全部乖乖的样子。就是这样一个爱洁净爱樱花爱小动物 的民族,却能在一场战争杀害三千万中国人!想想都令人发指。 到东京的这天,恰逢八月十五日。我刚刚在东京王子大酒店看完电视节目。 一个是故事片,描写东南亚日兵在二战时的思乡和善良——几个艺术气质极浓的 日本兵最后失败时,高唱家乡歌谣忠烈地饮弹自尽——自杀倒真实,但艺术和歌 谣同二战时的日本兵根本沾不上边,他们只知道肢解,强奸,割下男人的生殖器, 用刺刀挑出女人腹内的婴儿,或是脱下裤子奸尸,凡是你从古今中外史书上读到 的所有残忍的细节,日本人在中国都演示得淋漓尽致。他们的人性之中什么都不 缺,唯独缺少怜悯与艺术。 另一个频道的电视节目,是纪念广岛和长崎的片子。日本解说员沉痛的喋喋 不休,只要提到二战就要提到原子弹,就要提到他们是受害者。殊不知,同中国 那些受尽折磨而死的人们相比,那原子弹瞬间而就的死亡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账总有一天要算的。我想,无数中国人心中都有这种抗日情节,一百年后这 种情节仍旧鲜明。这不仅仅是民族主义那么简单,埋藏在中国人心中的愤恨能量 超过亿万个广岛原子弹。 即使是在东京歌舞一番町拉皮条的上海青年恭顺的脸上,我也看到了不可掩 饰的仇恨,这种仇恨永不褪色。 大和民族是个贱骨头的民族。这可以从1945年麦克阿瑟的纪录片中发现端倪 ——枯干瘦小的天皇诚惶诚恐地在麦克阿瑟面前发抖,当时他的形像只柔弱的耗 子。这个天照大神的子孙,像只狗一样谦卑,在他身后,还有那么多日本国民像 给亲爹过生日一样地用日本式的英语向麦克阿瑟高呼“Happy Birthday”。当时 的麦将军,像个太上皇一样得意。 俄国人也很会整治日本人,不仅占了他们的北方四岛,还把几十万关东军驱 赶到西伯利亚做苦力,大多数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关东军,最后冻饿交加,像耗子 一样大批死掉。俄国人间接地为中国人报了仇;历史自有其沉痛的可悲之处。连 韩国人也不放过他们,每年的《日韩合并条约》纪念日那一天,没有一个日本人 敢于踏足朝鲜半岛。 唯独我们中国人宽容,但唯独日本人瞧不起我们。 在这个袖珍的岛国,我愤恨之余又生出几分中国人特有的阿Q式得意——它 毕竟太小太微不足道了。 八月的富士山顶,上面还没有白帽子,远远望去只是一个平常得再不能平常 的小山丘,中国南方的丘陵似乎都比这个日本人心中的神山要有气势,它小得令 人在心里吐唾沫。 袖珍的国家,袖珍的街道,袖珍的城市,连洗手间的马桶也比别的国家小一 圈,处处透露着小气。这真是个盆景国家,不知道为什么,日本人的胃口却出奇 地大。 站在横滨港口,我注视着混浊、肮脏的日本海,不禁生出一股怅然的思古幽 情。如果忽必烈的大将范文虎等人几个世纪前不顾航行的疲劳,在抵达日本海岸 的当晚登陆,今天的日本,不过是中国的一个行省。某个人的懈怠导致了历史今 天的必然,确实令人扼腕而叹。如果范文虎们拿出当初追击他原先的主子南宋小 皇帝至崖山的劲头来,一鼓作气,今日世界所谓的“神风”只不过是个梦而已。 数万蒙古兵(大部分是汉兵)只要上了岸,日本列岛一定会在当时应手而破。惜 哉天道无常,一场飓风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命运。 在新宿,我曾在一个地下通道看见一群蓬头垢面的日本乞丐,为了试验其国 民性,我选择了一个壮年乞丐,狠狠踢了他的屁股一脚。不出所料,那乞丐一骨 碌站立起来,八嘎八嘎地冲着我叫,一副武士道精神。我大了胆子又踹了他一脚, 踹得他往后一趔趄又坐回地上。这下子这汉子老实了,傻乎乎地盯着我茫然不知 所以。我从衣袋中掏出一张千元面额的日币扔在他脸上,他愣了愣,从地上拾起 纸币搓了搓,马上双手合十表示谢意。八嘎牙路武士道气势牌子,一丝全无了。 我又从衣袋掏出一张千元纸币,那乞丐一脸谄笑,扭过身撅起屁股叽里哇啦说了 一道,大概是让我踢他屁股时更容易下脚吧……这就是日本人的品性吧。 愤恨情结并不能阻止我们去寻欢作乐。跟我一道到日本来的是综合部总监田 红生。此行的名义,是参加日本丘井证券公司“世界证券业清算机制研讨大会”。 田红生是个日本迷,他上大学自选日语,研究生选读东洋经济,唯一的遗憾 是没能娶个日本女人。 研讨会开了三天就结束,剩下的四天就是玩乐时光。丘井证券的一个名叫龟 田正雄的日本课长陪着我俩,在新宿的红灯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愿陪中国 人的歌伎——这就是日本人的“爱国”表现。 东京的歌伎只陪日本人和洋大人,中国人一概免问,给多少钱也不行。 田红生一直在旁着急,他撅着大屁股一个劲地哈依抠你其哇地用半吊子日语 哀求,不知道是他日语不过关还是敬语用的不对,日本歌伎连瞧也不瞧他一眼。 无奈,我们最后只得到一个色情表演厅去看表演。 “我抠烂日本女人的×!”田红生从门外拉皮条男人手里抢过一叠纸巾,恨 恨地说。 起先,我还不大明白歌舞一番町门前那么多招徕客人的男人手中为何都拿着 一叠纸巾在晃,听龟田正雄一讲才明白——那是抠摸表演女郎的阴部后擦手用的。 同样是色情表演,日本也显得下流龌龊。色情表演最精彩的一幕来自龟田正雄。 这个长得像马来人一样黑瘦的日本汉子看着看着忽然挤上表演台,脱下裤子就和 台上的女人干起来,边干还边和我与田红生挥手,很有炫耀表演的意味。台下的 日本看客也拍着手,依着节奏嘿哟嘿哟地像“拉网小调”那样打着号子,群情激 动,真让人大开眼界。 田红生彼时也完全忘掉了刚才被日本歌伎拒绝的不快,跳着脚地叫好,大肥 屁股跳起来一点不显滞重,甚至用得上“轻盈”二字来形容…… 离开日本之前,龟田正雄作为一个爱国爱面子的日本人,为了在我们临走时 对大日本帝国“雅”的方面留下深刻印象,特意带我们到“茶圣”千利休的一个 后代文千家茶室去参观日本茶道。 日本,就是这样一个拾人牙慧而又小题大做的国家,无论从别人那里学来什 么,它都冠之以“道”,名为发扬光大,实则限制了艺术的发展,使茶艺成为一 种繁文缛节的刻板过程。殊不知,真正的道是“道可道,非常道”,大道无形, 大音希声。 禅宗的真正精神,是日本人所无法理解的。 进到洁净的茶庵,田红生和我一样,也像龟田正雄一样换上一种名叫“十德” 的半身袈裟,然后净手,跪在那里假装欣赏庭园景色。 田红生不停地撅动屁股,大概里面的痔疮因跪姿引起了磨擦使其烦躁异常。 茶道的次序烦而又烦。 文千家的茶室主人,留着个日本传统的卫生胡,怎么看怎么像鸠山脱了军装 在那里假模假式地装蒜。他一道又一道地抹拭,添水,转杯,跪呈,屋内静得只 听见庭院的落叶声,只是田红生的咂吸之声以及“砰”的一个响屁使日本茶道精 神惨遭荼毒,也在此时,茶道的形式脆弱性也暴露无遗。 “对不起,我去下厕所。”田红生喝了几杯茶,脸上冒汗。 大概中午的生鱼片吃得太多,有些肚痛,他结结巴巴地用日语道着歉,没等 茶室主人表示什么,就径自光着脚丫子一溜小跑往外跑。龟田正雄和“鸠山”茶 主用日语低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解释田红生去厕所、有搅清光之类的话吧。 “鸠山”茶主皱皱眉,然后又哇里哇啦地又和龟田正雄说了一遍。他越说越 躁,一只手捂着个伊贺花瓶转个不停。几分钟后,田红生扑扇着两面大脚丫子走 进茶室,冲茶主和龟田用日语说句什么,又冲我用汉语说了声“拉完了”。 他一脸的轻松惬意,那表情比喝了十碗日本香茶还要舒服一千倍。“鸠山” 茶主腾地站起身,光着脚丫子跑出去。很快,就传出“鸠山”茶主“巴嗄巴嘎” 的狂嚎。他又跑回到茶室门口,冲龟田和田红生哇啦哇啦一阵怒吼。 我很是不解。 田红生愣住了,一口日本茶含在嘴里咽又不是吐又不是。龟田正雄红了脸, 一个劲地“死米妈三”。他站起身,向外走。田红生和我也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鸠山”领着我们三个人向厕所走去。 原来,日本茶道内外露地分设两个厕所,即内厕和外厕。内厕只供参观并不 真让人大小便,也称作“饰厕”,那是茶主人精心设计供客人参观的一个对象。 饰厕中主要有供双脚放置的两块足悬石、前迫石、后迫石,还有一个铺着雪 白细砂粒的尘穴。饰厕里的石头是川石,象征清洁无垢。饰厕在茶事开始前,由 主人在石头上洒满装有花叶的清水,傍晚时还点上灯笼,是供客人当作艺术品观 赏的。 田红生当然不知道饰厕的作用,当时加之他腹内雷鸣,裤子一扒,一泡稀屎, 全部拉在雪白的细砂石上。黑黄色的稀屎与饰厕角落里一朵怒放的鲜艳山茶花交 相辉映,令人印象极其深刻。 我实在忍不住笑,只得紧紧咬住嘴唇以免自己笑出声来…… 该到向日本“塞哟那拉”的时候了。田红生正撅着屁股收拾东西。他把酒店 里的和式睡衣、烟灰缸、火柴盒、衣架、香皂、洗发液,甚至手纸都一件不拉地 塞进包里拿回去作纪念。就差连地毯也掀起来带走了。这个平素一脸正气全身挺 刮西服的家伙,此时忙得身上热汗直冒,假发随便扔在桌子上,身上只着一件半 透明的一次性内裤——他已穿了一星期,原本的白色已成灰黑色了。这就是我平 素点哈腰要巴结的中层领导,在国外连一点儿尊严也没有,十足的一个鸡巴毛。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