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就是记者 我坐在房间的地板上久久地发呆,那喝下去的酒烧得胃肠格外难受,脑袋混沌 不清,全身上下仿佛着了火一般炽热。天色一点点地完全黑了下去,窗外一片漆黑, 房间里只有台灯发出微弱光芒。我不断地往卫生间呕吐,后来干脆靠着卫生间的门 坐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呕吐了多少次,我觉得自己有了些力量,才终于站了起来。 然后我走出了房门,走上了大街。我看到每一条街都在晃动,高耸的大厦摇摇欲倾 ;如潮水般拥挤的人们脚步匆匆,一个个东倒西歪。 我不断地行走,从这条街走到了那条街,又从那条街转到了另一条街。天空里 正飘起了毛毛的细雨,城市在脚下无穷无尽、永不休止地延伸。我要到哪里去呢? 我自己对自己说,要找到一个地方,一个我所热爱的、梦寐以求的地方!在那里我 将停下疲倦的脚步,舒展伤痛的心灵;我将俯身热吻那散发着泥土芬芳的、丰腴壮 丽的大地! 在一座漂亮的门楼前,人们进进出出十分热闹。抬起沉重的头脑的一瞬间, “市医院”几个大字闯入模糊的视线。我热血沸腾——心脏、大脑、手、脚……火 苗在全身上下蹿动。我走进去,绕过了门诊大楼,一直走到最里边一栋,那里面灯 火通明。 “你找谁?”一个穿制服的保安拦住我。 “我找院长!”我强压住怒火。 “院长在开会,你有什么事!”保安继续问道。 “我要杀了他!”我紧握着拳头吼叫,愤怒至了极点,眼睛里能冒出火来。 那保安急忙抓住我,大喊道:“快来人!” 我奋力地想挣脱他奔到亮着灯的会议室去。我要问一问他,问一问那个该死的 院长,问一问那些毫无良知“天使们”,他们是怎样把芷儿逼到死地的! 几个保安已经追了过来。我挣脱了抓我的那一个,但马上被另外几个包围住了。 我觉得背后挨了一拳,痛得要命;马上脑袋又挨了一棍,眼前火冒金星。我发了狂, 不要命地迎着他们的拳脚、迎着他们的棍棒冲过去。 可是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无法与他们对战。很快我就趴在了地下,嘴里却 高嚷道: “你们不能打我,我是记者!” 那时候我已经忘记我早就不是一个记者了,以为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打我,会还 我一个公道。 哪里知道,他们打得更凶了,口里还高声喝着“我们要打的就是记者”。我感 到无数的棍棒、无数的皮鞋尖疼痛地落在我身体的各个部位…… 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脸上麻麻的,原来是落下来的冰凉的细雨。我看到自 己被他们打完后丢弃在医院对面的路边上,想爬起来,却觉得全身疼痛、无法动弹。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记得进医院大门的时候,我还看到了医院门诊楼旁雕刻着的《 医生誓言》,我曾经好几次在不同的医院里读到过它—— ……我庄严宣誓为服务于人类而献身……保持端庄和良心……把病人的健康和 生命放在一切的首位;我一定要保持医生职业的荣誉……待同事亲如弟兄,决不让 我对病人的义务受到种族、宗教和政党、社会地位的干扰……即使在威胁之下,我 也决不用我的知识做逆于人道法规的事情…… 啊!哈哈,看,多么漂亮的堂而皇之的谎言! 我悲从中来。 过了许久,我终于艰难地站起身来,缓缓地、踉跄前行。 雨下得更大了。 我想去寻找,寻找—— 我想找到那样一个地方。那里四季长青,山清水秀;没有工厂的污染、没有汽 车的尾气;也没有日夜不止的嘈杂与喧嚣。那里总是空气清新,草木繁华,鸟语花 香;白天阳光和煦,夜晚月华似水——呵,那世外桃源般的净地! 我想找到那样一个地方。在那里,人们和睦共处、坦诚相交。在那里,有才能 的人能够发挥他的聪明才智,普通的人也都能安居乐业;那里的人不是因为酒量和 无耻、也不是因为礼金的多少得以重用,而是因为德才兼备;在那里,阴险卑鄙的 小人千夫所指、光明磊落的仁者个个敬仰。 那里的人一定不会口蜜腹剑,阳奉阴违,也不会谎话连篇、阿谀奉承。他们淡 然地看待名、权、利;他们没有等级之分,人与人之间永远平等互爱,永不勾心斗 角、尔谑我诈…… 我不断地行走,不断地寻找,泪如雨下—— 我到哪里去找到那样一个地方呢?那里能力胜于文凭、美好的品德胜过夸夸其 谈。那里的记者真正敢怒敢言、为民说话;那里的生意人把诚信当作至宝,靠智慧 和正道聚集财富;那里的老师平等对待每一个孩子,不因为他们的分数而有所偏爱。 我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唉,我能找到那样一个地方吗?在那里,所有的人都互帮互助、生活愉快;他 们的生命同样宝贵,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是达官贵人还是草民百姓。医生会把病 人当作自己的家人看待,把病人的身体视作自己的身体;法官一定公正无私,决不 草菅人命…… 呵,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地方,那里一定没有忧伤! 雨越来越大了,“啪啪”的打在身上,那些伤口一齐疼痛起来。我跌倒在京江 大桥旁,面前就是波涛汹涌的江水,身后是威武高大的京江大厦;无数的车辆呼啸 着碾过路上的水坑从我身边飞驰过去;打着雨伞的人急急匆匆地前行,他们的皮鞋 不断地踢到我的身上: “滚开,臭要饭的!” 我又冷又饿、头昏眼花、全身无力,如同暴雨中断腿折翼的小鸟。迷糊中,我 从内衣里摸出手机,朦朦胧胧看到一个号码是“似水年华”咖啡厅的号码,那是我 在京江市所知道的能打给芷儿的惟一的号码;我又找到第二个号码,那是立冬的手 机号码,那号码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接着,我找到了“黑眼睛”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那时,雨水不断地打在我的身上;江水疯狂地在面前汹涌……我仿佛看到芷儿 在向我召唤;我听到教堂里传出唱圣诗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那声音清晰地传来, 格外的纯净、柔和,让人想起炊烟升起的村庄、连绵起伏的山脉,以及碧绿的菜畦、 泥泞的小路和银色月光下寂静的墓地—— 有美地方寂静安舒 在那地方罪恶全无 近乎上帝之心 有美地方毫无忧患 那里尽是快乐平安 有福的救主耶稣 神差遣他降临 保守我侍立他前 近乎上帝之心 …… 我感到流水漫过了我的脑袋,我随着流水飘浮起来;像躺在一艘缓缓行驶的小 船上,摇摇摆摆,驶向那不知名的彼岸!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