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麦子5 当时我没想到有一个男人竟会跟踪我。我想我是为德里达来的,德里达没有来, 那么,我就得走。我对酒吧同样没有兴趣。 白泽都知道我是参加法国大使馆的聚会见德里达了,他说迟一天再把肚子里的 孩子打下来也不算晚。他说聚会总是要结束的,医院总是要去的。他把红色的帽子 压在我头上。他喜欢我戴帽子。第一次,在我双手抚上他的腰时,头顶上突然掠过 犹如麦浪的弹性,清晰异常。我躺在他的办公室的地毯上,从窗口泻进的月光流在 他的背上以及我紧紧攀住他的手上。他不时把脸俯下来,在我的帽檐处深吸一口气, 然后缓缓地一下一下,像是要把白色的月光一起送进我的体内。月光流进我毫无遮 掩的身体里。然而这个男人对于我来说,那只是我头顶上感知的温柔而又带着一丝 恐怖的红色的帽子。他的喘息声宛如融融雨雪四处飘落,我不禁忘情地呼唤,白泽, 白泽,白泽,白泽…… 我的呼唤像一场大水覆盖了我。我只想要这个男人的孩子,然而他只是说吃药, 吃药,吃药,吃药……白泽十次甚至是一百次地说这是很小的手术,他可以出钱, 他说只要吃药就行了,不疼。要不你在今天这个下午哪儿也别去,等我,我们一起 去医院买药,买那不疼的药,把孩子打下来…… 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疼的。我想,只要抓住了男人的弱点,点准了他们的痛处, 自己即可成为一个成功的女人。要不,世上女人的命运为什么会那么不一样?为什 么有人能够有钱把自己的照片挂在聚会上让那么多男人去看呢?我不知道德里达同 不同意我的话。如果可能,我想问问他我是不是应该生下这个孩子然后跟这个男人 结婚。我还想问问解构爱情的最好方式是什么,是金钱还是婚姻?我还想问问女人 对于男人的不满和仇恨真的可能去宽容吗? 阿伯7 阿伯犹豫地跟在麦子身后。这里是通往东直门的一条大路。 以后的时间里,阿伯经常对麦子提起这个晚上,说自己那天看着路边的楼房, 想的是自己惨,活得很惨。女人温暖的衣裙使他痛不欲生,灯光让他难过、渴望哭 泣。麦子说,当时她自己走在路上,想的几乎是同样的问题。但是,女人不一样, 她们往往与男人不一样,她们想的更多的是一张大床,因为她们累了,无论白天去 了哪里,反正晚上她们累了就需要休息。一个人很安静,可以看着自己亲手买回的 窗帘,它们可以是红色的,也可以是绿色的;可以是黄色的,也可以是米色的;但 是,她们需要这些东西。她们躺着的床应该是自己的,是自己亲手从东方家园,或 者直家买回来的。 那房子呢?房子是谁的?阿伯总是爱问这个。 麦子总是在重复这种愿望,一个女孩的愿望。她像作曲家重复乐思一样,把一 个简短的东西,反复吟咏,每一次都在重复,每一次都和原来不一样。她这样做, 实际上是在进入一种艺术境界,使某种理念得到持续的弘扬。 房子也是自己买的,那是前提。 一个记者怎么能买得起房子呢?阿伯穷追不舍;总有一天,一个记者或一个学 生也能用自己的钱去买房子的。麦子不太理会阿伯的残忍,她只是自己说着,房子 是个前提,那是自己的,毫无疑问。然后,就是一张大床,一张属于女人的大床。 那你会在这张床上干什么呢?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会不停地换男人并与他们做爱吗? 麦子看着阿伯,问,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下流呢?这是做的事,为什么总是要说? 我这种人,就是喜欢边做边说。 麦子说,阿伯,你理解一个女孩子关于一张大床的想法吗? 阿伯看着她的神情,还有她眼底的闪动,不得不严肃一些,他装着扎扎自己的 领带(以前阿伯不穿西装,从不扎领带),他像个演电影的一样,把自己的领带扎 扎好,又清清嗓子说,是这样的,总的来说,这也是我的想法,一个男人的想法。 然后,他们就会抱在一起,然后就会做爱。当射了之后,阿伯就说,麦子,听我说, 不管怎么样,今天咱们还是在别人的床上。 这种对话会有很多次,真的像是一部音乐作品,阿伯与麦子两人的乐队,主题 就是一张床。 麦子说,女人床。 阿伯说,床就是床。 可是,现在是晚上,她走在自己的前方,后边的事还没有发生。阿伯在那个时 候,不知道怎么上前跟她说话,因为今天在法国大使馆已经充分地显现出来了:麦 子懒得理她。她只是对皮里松感兴趣,她只有在皮里松说什么话之后,才会高声地 笑。她对自己只笑过一次。她对导演也是爱理不理的。 阿伯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麦子走得很慢,阿伯渐渐地快追上她了。 麦子没有注意阿伯,她在想心事。 这时,又刮起了一阵风,麦子的长发被吹起,飘着,像是要到天上去。麦子似 乎感到冷了,她望着天空,然后又看看表,她的手机响了。麦子看了看手机号,她 犹豫着,然后又把手机装进了包里。 阿伯想:麦子的包里放着什么?一个女人的皮包里放着什么?你会认为那里边 有重要的东西吗?阿伯很久没有与像麦子这样的女人亲近了,因为她那么干净,她 高不可攀。那时在大学里,在外语系,在中文系,在计算机系,阿伯都见过这类女 人,他搞过她们,与她们说过话,跟她们唱过歌,为她们做过些小事,听她们哭过, 与她们说过学校的伙食很差一定是有人贪污之类的话,对了,还一起看过足球。其 中有一个女孩,就是在那个足球之夜,中国队没有出线,然后她跟阿伯一起去了体 育场。那个女孩显得很是清高,你不知道她想着什么。她的世界阿伯永远进不去, 她的形象像是油画一样,你摸一下,也是油彩的感觉。 麦子的包在晃动,跟她头发晃动的方向正好相反。 前边是一个路口,麦子突然站住了。 这时,改变阿伯一生命运的那个卖花的小女孩出现了。 阿伯看见了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追上了麦子。麦子给了她钱。麦子继续朝前走。 又一个小女孩追上了麦子。 这次麦子没有给她钱,相反,她显出了不耐烦。可是,那个小女孩一直跟着她 走,甚至还拉着她的袖子。 阿伯在后边,走得快些了,追上了麦子跟那个小女孩,他想听她们会说些什么。 麦子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你走吧,我也没钱。 小女孩紧追不舍,说,姐姐,给我些钱嘛,我妈病,我爸病,我弟也病,全靠 我要的钱了。 麦子说,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她把那个小女孩甩开了。 那小女孩再次跟了上去。 阿伯看到麦子显得很无奈,可是她没有掏钱,她生气了,在她的眼神里出现了 极端的光芒。这时阿伯就想起了女权主义者们,他想:女人对于女人的情怀真是有 限,才给了一个小女孩,另一个小女孩就没有了。全世界的姐妹们,你们是一家人 呐。你们都应该有一间自己的小屋。你们应该把那些臭男人从你们生命的光辉里清 除掉。 这时,那个小女孩说的话阿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对麦子说,你是个婊子。 麦子愣了。她站在那儿,看着这个骂自己的小女孩,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小女孩转过了身,朝回走。 麦子这时也回了头,她看着那个骂自己的小女孩,丝毫没有注意到阿伯已经站 在了她的身边,并且,正微笑着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