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爸爸照像 他走后,母亲很兴奋,马上带我去霞飞路(现淮海中路)买衣料做了一件白底 彩花织绵缎的旗袍。做好后又让我穿上这新衣带我去照相馆照了各种姿势的像片。 直到这时,母亲才偷偷告诉我这照片是父亲托人到家里来要的。来人很快要回重庆。 母亲说父亲带来口信要我好好读书,因此她要我照像时手里一定要拿本书。我至今 还保存有其中的一张。那是父亲抗战胜利后又带回上海的。照片上的我看上去实在 呆得可笑。那一身锦缎大花棉袍与我当时十岁左右的年龄极不相称。头上还顶了一 个同一料子扎的傻气十足的大蝴蝶结,手里却捧着一本不知什么内容的翻开的书, 而眼睛却又望着镜头。这大概是母亲与摄影师共同导演的作品。照片背后写着: “父亲大人:女含之叩上民国三十二年。”这虽是一件小事,我却一直记得很清楚。 那时我童年的心灵是多么希望像其他孩子一样,家里有个“爸爸”,所以,当母亲 带我去照像并告诉我是父亲要的时候,我是十分兴奋的,因为从中体会到也有个父 亲在关怀我。 不久,父亲从重庆回到上海。我们家搬到了现在的延安中路达巷7 号。同时这 里也成了父亲的律师事务所。父亲是上海著名的大律师,案子很多,经常要会客, 接谈案子,出庭辩护……很少有空闲。对于十一二岁的我来说,本来就因为父亲八 年在重庆,对他完全陌生,如今回到上海,却每天只有在晚饭前后见到他,还常常 是宾客满座。当时,我觉得父亲是那样不可接近,那样令我望而生畏,我尽可能躲 开他;而他似乎也不大注意我的存在,极少同我讲话。 寂寞的少女 大人们都忙于他们的社交生活,少年时代的我在家里十分寂寞。1946年,我考 入震旦女中。家里为我请了一位震旦女子文理学院的大学生任家庭教师。她每天下 午来我家一小时帮我复习功课。老师走后,我常常独自一人躲在三楼平台上看小说。 冬天,平台上太冷,我就跑到如今瑞金大戏院附近的“作家书屋”不花钱地坐在取 书的小梯子上看书架上的书。巴金的《家》、《春》、《秋》,无名氏的《塔里的 女人》等等都是我那时坐在“作家书屋”的小梯子上看的。那个时期我幻想过将来 当个文学家,也写小说。我还酷爱话剧,曹禺的《雷雨》、《日出》只要公演,我 一定去看。我还喜欢当时上海的一个广播剧团。他们把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 》改编成话剧《水仙花》,连续播演,我每次必听,因此我也很想将来能当个话剧 演员。 有一次,是个父亲偶然得闲的片刻,他突然问我将来想干什么,我脱口而出说 想演话剧。没想到父亲大为不悦,教训我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上大学。读好 书我送你出去留学。章家门里不出戏子!你要去做戏子就不要进章家门!”我当时 委屈极了,不知道演戏有什么不好。本来,我和父亲之间交往就很少,这次短短的 谈话之后,我对他更加敬而远之。那次父亲的训话我又伤心又不服气,以至那次谈 话的氛围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中。解放后,我还是喜欢戏剧,一直到我进了外国语 学院,我才终于如愿以偿成了英语系舞台上的一名业余演员,我们先后演出了全本 萧伯纳的《AugustusDoesHisBit》、王尔德的《认真的重要性》以及莎士比亚的《 奥赛罗》,我扮演黛丝得蒙娜。每当朋友们看过戏说我颇有点演戏的才华时,我都 会叹口气说:“可惜我的戏剧才华还未降生到摇篮里就被我父亲扼杀在胚胎里了!”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