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魂归大地 自此,我的心平静下来,专心为冠华修东山的墓。墓的每个细节都是我亲自设 计的。那平放在地,呈三十度角倾斜的墓碑象征着回归大地与人民,在大地母亲的 怀抱里仰望长空和锦绣河山。那黑色的大理石墓碑是我1972年访问斯里兰卡时,参 谒前总理班达拉奈克墓时受到的启发。那个墓身是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黑色大理石, 周围五根巍然屹立的柱子象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当时我很受震动,觉得有一种浩 然正气在空中回荡。我在冠华的墓上用黑色大理石的用意是体现他一生的坚定和刚 直。 墓身周围的鹅卵石是在见到他在盐城上小学时的那条天天踩过的鹅卵石小巷后 想到的,象征着他从这铺满鹅卵石的小巷走向世界。墓前台阶旁的两棵桂花也是他 生前钟爱的。他一直希望在我们的院子里栽几枝桂花和一方清竹。可惜那都是江南 植物,耐不住北方的严寒。现在我在他墓前栽下了一棵金桂、一棵银桂。每年入秋, 冠华在塔松的婆娑声中可以闻到阵阵的桂花的芬芳! 1985年秋,冠华的墓修好了。11月15日我带着他的骨灰启程去苏州安葬。行前, 我已逐渐平静的心里又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这遗骨陪伴了我两年,如今要离我而去, 留在那清冷的东山之巅。我突然后悔不该修那墓,不该让冠华离我而去。我也突然 意识到这两年的时间中,冠华无形的存在依然是我赖以生存的一个梦! 11月17日我在李颢夫妇的陪同下把冠华的骨灰安葬在东山墓地。吴县和东山的 领导亲自照料一切,使我感激涕零。我把带去的一张放大的我和冠华的最后合影放 入他的墓穴,紧靠着他的骨灰盒…… 谁留下野花三束 那是江南的深秋,中午时分,阳光和煦,我静静地坐在冠华的墓石旁。一切都 已消逝,墓穴已被填平,多少昔日的荣耀,多少难平的冤屈都随着一锹锹的泥土埋 入了地下。又是那种无边无际的空虚充满了我全部的身心。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十四 年前我们的初识,出现了拉瓦尔品第淡蓝色的夜晚和纽约深秋之夜的萧邦钢琴旋律。 这本应是人间一段多么美好的爱情,但命运却使它以悲剧告终! 从苏州回来,我在忧伤之中夹带着对新的生活的期望。经过了两年痛苦的徘徊, 我终于知道我该怎样活下去了。那年我整五十,是一个重新开始的很好的里程碑。 我不会忘记过去,但正因为这过去,我要再度证实我可以是生活的强者。我需要更 换环境。那时我虽然有一个单位,但仍在原来的系统,那里的许多年轻人对我也不 无同情,但在权势与偏见的压制下,我连工作的机会都没有。这时我得到了另一位 我永不忘记的长者的帮助。那就是杜老,杜润生同志。和袁庚同志一样,我与杜老 素不相识。但他们这两位老共产党员同样地珍惜人的才华,同样地对党内发生的许 多事情用历史的、唯物辩证的眼光看待,同样地宽厚待人。在我一生最艰难的时期, 他们两位都曾慷慨地给予我宝贵的理解和真切的帮助。当杜老的夫人马素芳大姐介 绍我认识杜老,我对他说我想换个单位做点工作时,他毫不犹豫地欢迎我到他领导 的国务院农研中心去协助国际交往工作。 冠华的墓修成之后,每年的清明,我都去扫墓。为了能安安静静陪伴冠华,我 都避开清明的正日。每年我去时,公墓的负责人都告诉我,清明节时,来扫墓的人 中很多人都要打听“乔冠华的墓在哪里”,许多人上去默哀,还有一次一位上海的 文艺界人士在冠华的墓前落泪。我的朋友们逢上去苏州,也有不少专程去东山看冠 华。北京医院吴蔚然院长是冠华数十年的挚友良医。1987年他在清明之后去苏州开 会也抽空去了东山。回京后他给我寄来两张照片,一张是吴院长在墓前默哀,另一 张是照的墓前三束已经枯萎的野花。蔚然同志贴了张条说“哪位来探视冠华,留下 野花三束?”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