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去见波尔 已经走到地铁站出口了,齐刷刷的大雨像横空拦下的一道帘幕,森气逼人,把 忆摩挡了回去。虽然离大学只有十来分钟的路程,但路边的楼宇无遮无掩,淋个落 汤鸡似的去见波尔,忆摩实在不愿意。 忆摩决定呆在站里,等雨小点再走。这个地铁站有个美丽的名字:“天使”。 周围的商店、餐馆、旅店也多以“天使”为名。忆摩觉得挺可笑:怎么的就跟害了 传染病似的。李方说:这大概是因为人人都想做天使,却又做不了天使的缘故吧。 上下车的人在身旁川流不息。有个红鼻头老头在站口外叫卖伦敦的《标准晚报 》,他举着一把伞为报纸遮挡风雨,自己却被淋个透湿。《标准晚报》和《北京晚 报》很不一样,特别是在头版设计上,《标准晚报》通常只刊载一篇文章和一幅照 片,标题巨大而醒目,力求耸人听闻。忆摩瞟了一眼这天的封面标题,好像是戴安 娜公主与情人休依特的通话被人窃听,要公之于众,戴安娜正求助于高级法院,想 堵住肇事者的嘴巴。忆摩可爱看戴安娜的绯闻逸事了,虽然平时节俭得恨不能一个 便士掰成两半花,但只要发现报纸有报道,准买来看。不过眼下的忆摩心思已不在 这里了。尽管这天的晚报把戴安娜放入标题,字体大过忆摩的拳头,但她只是一扫 而过。她老想着的是:怎样对波尔做解释呢? 如何对波尔做解释 外面的雨变得淅淅沥沥了,忆摩仍欲走不走的。她有点怕见波尔,要是波尔连 续问她几个“Why ?”(为什么),她那本来就脆弱的神经肯定会发生断裂。波尔 并不知道她申请了“政避”,对她要退学的举动,准会迷惑不解。更要命的是,忆 摩从未告诉过波尔她有一个儿子。自从那次竞争小保姆一职蒙受羞辱后,忆摩从不 愿主动在人前提到笑笑,但也不躲闪避讳。真要碰见有谁问起,她总是照直说。可 波尔从来没问过。 她真想不辞而去,消失得干干净净,既痛快又简单,那样的话,留恋、难舍之 情再浓,也不会在心头长久地逗留。但遗憾将是终生的,除非是见到波尔,向他道 别。她至今也忘不了那一次,波尔因为她,被黑姑娘特丽莎一状告到校方,让忆摩 背地里担了好一阵的心。 那是入学后不久,忆摩有急事要找波尔,就跑去敲他办公室的门。忆摩并没想 到过要预约,她还是国内养成的习惯,有事要找系主任或总支书记什么的,敲敲门 就进去了。波尔当时正跟同一个研究生班的莫妮卡谈话,开门见是忆摩,微笑着让 她进来,要她稍坐一下。果然只等了几分钟,莫妮卡起身告辞。当房门轻轻掩上时, 波尔双腿一蹬,屁股下的转椅旋了180 度,正好面对忆摩。只听波尔用生硬但相当 清晰的普通话问:你有喝茶吗?沏杯绿茶怎么样?忆摩意外的“噫”了一声。在伦 敦的许多西方人都能说上一两句中文,如“你好”、“谢谢”、“炒面”、“麻将” 之类。但像波尔那样会说“沏”这个特具北方味的字,忆摩还闻所未闻。 波尔看出她的惊奇,端过茶杯说:算是半路出家吧,因为工作关系,要去中国, 学着说中文,老掌握不好,一不留神就把语序给颠倒了,闹出不少笑话。中国人见 面打招呼,爱问:吃饭没有?有次还真有人这样问我,本来我想说:我和朋友刚吃 了晚餐。谁知出口却成了:我刚把晚餐和朋友吃了。 特丽莎长着一张圆脸,肤色黝黑,两片肥厚的嘴唇向外翻,涂着紫葡萄色的唇 膏。特丽莎的眼里喷射着愤怒,高声叫道:这个时间是我预约的,而她,特丽莎指 了指忆摩,根本就没有预约,你凭什么要先见她? 波尔有礼貌地说了声:对不起。他镇静地抬起手腕看看表,语气平和地说:请 在外面稍候,我们很快就谈完。波尔的话音未落,特丽莎扭头就走,那房门在身后 “砰”的一声关上了。只听她站在走廊上骂了一句:Sonofabitch !(狗养的)忆 摩也不知特丽莎是在骂波尔,还是骂她。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