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菜和香菇 陈莫确实很快就来了,面无表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欢很少听见他这样不耐烦的口气,果真沉默地坐在一边。 徐堃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脸色影响,仍然微笑着说:“我想怎么样你很清楚,我 知道你一直避嫌,怕我借这次手术纠缠你。我没想到我和你在一起五年,最后你是 这么看我的。今天你太太也在这儿,我们当着她的面把话说清楚。陈莫,你想太多 了,作为一个病人,我只是想为自己挑选一位医生而已。你可以放心,手术后我就 离开,以后我们就算是老死不相往来吧。” “你觉得这样有必要吗?我不答应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必要,如果你要在我们医 院做手术,我可以给你安排最适合的医生,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回美国,我想那里会 有更多适合你的医生。”陈莫冷静地回答。 “我搞不懂为什么你不行?我和其他的病人没有任何不同,你可以给别人看病, 为什么不能是我?几年前你太太也曾经是你的病人,你给她做了肝供体切除手术。 是吧,陈太太?” “对……”林欢听见自己被提及下意识地回答,话说出口了才觉得这样很奇怪, 明明是他们两人在说话,怎么突然她也被牵扯进去了?他们的对话已经涉及到了一 定的私密,她觉得她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呆下去了,可刚刚站起来,陈莫却一把拉住 了她,那眼神似乎是在叫她留下。 徐堃又笑了一下:“陈莫,我们五年最后不了了之,你认识她不到五个月就结 婚了,大概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区别,我没有话说。但我想同样都是病人,至少我可 以得到一次公平的待遇。” 陈莫没有再说话,拉着她离开。林欢走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徐堃仍然坐在那 张椅子上,像几个小时前在学校初见那样,面带微笑,只是这次嘴唇蠕动了几下。 林欢辨别出来她无声的话语是:“谢谢。” 一直到上了车,陈莫才说话,仿佛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已经恢复如初: “还没吃饭吧?你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林欢说:“回去吧,刘阿姨已经准备 好了。”对他的沉默到底仍然有点不放心,确认道:“你会给她做手术吧。” “你希望我答应吗?”他开着车,偏头看了她一眼,“欢欢,如果你要我答应, 我就去做,如果你不要,我也可以不答应。”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他已经把选择权交给了她,可她却回答不了,扭着手袋, 半晌后,只说:“徐小姐的病应该不能拖下去了。” 等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说:“你不用为她担心,她知道该怎么善待自己。” 过了好几天,林欢才知道陈莫到底是答应了。徐堃在手术后给她打来了电话, 除了道谢外,同时也道别。电话中她的声音也是含着笑的,还是称呼她“陈太太”, 说:“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这个地方我不会再来了,原本就是一个毫不相 干的城市。如果你去纽约的话,可以去找我,我们或许还可以见见……不过我想陈 莫是不会同意的,那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我很高兴认识你,真的。” 林欢突然想再见她一面,不为别的,只是看看她脸上的笑。她下课后赶到机场 时,已经接近登机时间了,只来得及匆匆说几句道别话。末了,广播通知登机时, 徐堃笑了笑,说:“陈莫是一个好男人,虽然他对我不过如此,但我还是要说他的 好话,你和他在一起会幸福的,相信我。” 林欢没有回答,只笑了笑。幸福有许多种形式,她和他在一起或许会幸福,然 而,她不确定她能够管得住自己,不论是人还是心。这几天只要有课,下课后她都 会绕到还在施工建设中的新图书馆那边去看看。她知道作为一个已婚妇女,已经有 了对自己好得挑不出刺的丈夫,这样是不对的,甚至是可耻的,每次去了之后,回 家面对陈莫,她只有更多的歉疚和不安,可她管不住自己。她期待着能够看见他, 哪怕是远远地望一眼也好。四年了,知道他在那儿,隔着大洋彼岸她能够说服自己, 只要他好好地呆在那儿,然而现在没有了大洋的阻隔,她拼尽全力在心里挖下的那 条河流似乎也已经在长久的岁月深渊中枯竭殆尽,再也不能阻挡人去往对岸。 可她却没能够看见他,从那天晚上过后,一眼也没有。他仿佛突然消失了,这 些日子的一切仿佛都是她做的一场梦,在漫长的四年后,她还是在做梦。 在机场一楼大厅望见他的第一眼,她都以为还是眼睛里的那个幻影,可那个影 子却动了,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欢欢。” 她突然扭头就走,他在后面拉住了她的手,她甩手挣脱开,他又拉住。她不知 道从哪里来的一股气,依然不依不饶地继续要挣脱开他的手。他没有法子,最后只 得抱住她,说:“是我错了,我应该告诉你一声的。我去英国处理了一点事情,我 在那边的有些工作还要办理交接,所以才耽误了几天。” 林欢安静了下来,可不一会儿用力推开他,不顾大厅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说 自己心里想说的话:“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来的?你明明知道你还这样,你 喜欢一声不响地就离开,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你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还回来 干什么?”直到现在她绷得紧紧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她知道他不会就这样不见,总 有一天他会站在她面前。可一天又一天,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后来的恐慌害怕,她不 知道他在哪里,还在不在这里,是不是好好的,每天她都在想着这次要多久才能看 见他,四个月还是四年,是不是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程子默顿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下来,但很快又笑了,压低声音劝哄:“欢欢, 你声音小一点,别人都听见了。” “听见了就听见了,我怕什么?”他越退让,她越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蛮不 讲理。 “好,好,我知道,是我错了,我答应你我以后去哪儿一定告诉你。”他抓着 她的手往外面走,“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不饿,我不想吃。” 他有点吃惊,没有想到竟然连这样说都不管用了,但突然又觉得好笑:“你怎 么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 “我脾气本来就不好,只是以前你没发现而已。”林欢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也 笑了,不知不觉朝他身边靠近了,“你想吃什么?这附近就有几家酒店,不知道里 面的餐厅怎么样,我们先吃了再回去吧。” 他仍然挑食,栗子冬菇只吃栗子不吃冬菇,佛跳墙干脆不喝,因为汤里有香菇 的味道,闻到就皱眉头,鱼嫌这家蒸得老了,也只尝了几口,把点缀的香菜吃了, 倒是忙着剥虾,但都放进她的碗里,因为他对虾肉过敏,根本就不吃虾。林欢有点 无奈,他说他饿了,嫌她点菜太慢,菜都是他点的,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怎么饱 得了肚子?她不放弃地又端起汤碗伸到他面前:“你尝一尝,就喝一点看看,很好 喝的,你那么喜欢香菜,其实香菇就和香菜差不多,很香,要不然怎么叫香菇。” 他偏头躲过去,还是那一句话:“香菇和香菜怎么会一样,一个是菜一个是肉, 我不喝,你帮我喝了吧。” 他老说香菇就是肥肉,所有的食用菇菌类只吃金针菇,其他的从来连尝一下都 不愿意,不吃就是不吃。因为食用菇营养价值高,对身体好,按大多数人的口味来 说也实在是好,她不止一次地劝过,你从来都没有尝过怎么就知道味道不喜欢,也 许尝了知道味道了,就喜欢上了,可他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她想了想,又换了一种方式劝:“你就喝一口,这里面的香菇味道是很淡的, 其实根本就喝不出来有味道。” 程子默有点啼笑皆非:“你刚刚不是这样说的,怎么现在又变成没有味道了?” 林欢没法子了,赌气放下汤碗,把自己面前盛菜的小碗也推开:“我饱了,不 吃了。” 他仍然不慌不忙地剥虾:“那这些剥好的虾怎么办?一会儿倒掉吗?” 她听他语气有点担心,又不舍了:“倒了不是浪费了吗?”拿筷子夹起一只虾 就往嘴里送。 吃完饭,走出来到了酒店大堂,等了一会儿,有泊车员送来了汽车钥匙,林欢 才记起来问一件事情:“你不是刚刚回来吗?你把车停在了机场?” 程子默看着她疑惑的眼神,知道避不过去了,讲出了实话:“其实我是在学校 门口看见你上车的。” 她明白了,一句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你可以打电话啊,这样跟来多麻 烦。” 他怔了一下,依然讲了实话:“欢欢,我不敢打电话,我怕你不接我的电话, 我又怕你接了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正如她说的,他明明知道她会忐忑不安,可 他却什么都不说,他怕他终究会忍不住。 可他们现在是在酒店,一个原本就带有暧昧情愫的地方。她不说话了,不再看 他,偏头看着一边,却突然动了一下手。他不由得加重力道握紧,说:“我不会怎 么样的……我想去找他……”她仍然挣扎着,手指仿佛都在僵硬地抖动,连声音都 带上了恐慌:“你快放开我……”他终于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一看,只来得及上 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叫道:“妈,你干什么!” 吴君兰举起的手掌在半空中一偏,空空地落了下来,不由得怒气更甚:“你让 开!她连这么无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怕面对我吗?怪不得你这么多天不回家, 还说什么去了英国,原来是在这里和她……还什么大学教师,她的教养低级到让我 恶心……” “够了,妈,她什么都没做。”程子默听不下去了。 他不出声还好,他一说话吴君兰更是气得没处发泄,纵然涵养再好,这时候也 被丢到了一边,直接找到怒气的来源:“林老师,你每天站在讲台上面对那么多学 生时,你就不觉得羞耻吗?你父母怎么教出来了你这样一个女儿,你怎么有脸面对 他们……”越说越气,不管儿子在一边出声阻拦,再也不修饰言辞,尖声叫道: “十几岁的时候你就勾引他,也不想想他还那么小,一个比你还小的高中生懂什么? 现在结婚嫁人了还不放过他,不要脸来纠缠不休,你还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一个 荡* 妇吗?你晚上怎么面对你丈夫……” “妈,是我勾引的她!”程子默终于大喝一声止住了她,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她什么都没做,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纠缠不休,我爱她,不管她是不是别人的妻子, 我一样爱她……” “啪”的一声,他的脸偏向了一边。吴君兰的手仍然还在颤抖:“这些话你有 本事去和她丈夫说,他今天也来了,以后你就不用和她在酒店偷偷摸摸了……”她 终于停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林欢也直到这时才被那一声震醒了,伸手要去摸他的脸,看怎么样了,却被人 从身后用力按住了双肩:“我们回家。” 她顿时僵在那里,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那只伸出的手便被一把抓住了,被强 力拉着跌跌撞撞倒退着往后走。可走了几步,另一只手臂也一紧,身体被拉着向前 倾,一瞬间似乎要被拆分为两半,进退不得。 “子默,你松手!”一边仿佛石化的吴君兰终于反应了过来,用力拉住儿子的 手,眼见没有用,一松手扔掉另一只手里的手袋,上前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他微凉的指尖从她的手臂上一点一点地脱离,可转瞬又抓紧了。半晌,他不说 话,只固执地抓住她的手臂,望着她。林欢想说话,可说不出来,只能对着他摇头。 吴君兰却误会了,怒极一甩手打了过去:“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都到这时 候了,你还缠着他不放!” “妈,你疯了!”“吴院长!”她这一巴掌和一句怒喝,两边都叫了起来。程 子默横过身体挡在了前面,依然没有松手,脸色却绷紧了:“妈,你必须向她道歉, 不关她的事,你可以打我,但你不能这样对她。” “你这么护着她干什么,你还要和你爸一样在酒店当着这么多人和一个有夫之 妇纠缠不清吗?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她永远不要妄想!陈莫,你还楞在那里干 什么,把你太太弄走,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陈莫的眼神还落在一个地方,又说了一遍:“我们回家。”停了停,一字一顿 地说:“程先生,请你放开我妻子的手。” 他却并没有马上松手。林欢低头看着他的手,半边脸仍然是麻木的,似乎感觉 不到疼痛,耳朵一阵嗡嗡响,所有的感觉只集中在那一只手臂上,半晌才找回声音, 低声说:“子默……”她没有说完,而他已经明白了,身体晃动了两下,却没有回 过头来,到底慢慢地松开了手指,从她的手臂上滑落下去。 陈莫一把拉过她的身体,走了两步,又顿住了:“吴院长,我太太有没有错这 是我的事,请您以后尊重她。” 一直等他们出了酒店,吴君兰才冷笑了一声,:“子默,你听见了没有?你还 和你爸一样想护着她吗?你忘了她也是别人的妻子,还轮不到你来管。天底下女人 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和她搅在一起,还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我都替你们感到 羞耻!难道你还想学你爸一样也弄出一个孩子来,然后好让她离婚吗?” 大约是负气,半晌她才听见一句极低的话:“如果这样有用的话,我会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