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她2 发现这一片田园风光的时候,油菜花与蓬蒿菜花正开得如火如荼,不久土 豆也开花了(土豆花是白色的,那种小雏菊似的柔嫩的白),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一 股中药似的苦香气,蜜蜂在金黄色的菜花丛中“嗡嗡嗡”地自由而忙碌地飞来飞去。 慢慢地,油菜花结籽后,蚕豆就开始开花了,小小的淡粉红的花瓣里藏着淡黑 的小小的花心,甜中带腥的花香气,黄昏的时候,吸饱了太阳的热风吹过,一蓬蓬 的温热的香浪,熏得人简直头晕。 蚕豆花一谢,油菜籽(及蓬蒿菜籽)就该被收割了,空出来的地稍微整一整, 即可以栽茄子了,小小的绛紫色的茄秧,只得两三片椭圆的稚嫩的叶子,可是,一 阵春雨,一夜春风,要不了几日,茄秧子即会拔地而起地亭亭玉立了,跟着,那边 的黄瓜、丝瓜、豇豆、刀豆的藤蔓亦开始一点点地爬上棚架了。 这是她2 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各种菜蔬是如何从褐色的泥土里一点点地发 芽成长及开花结果的,她看得诧异而眼花缭乱,每一种蔬菜都是惟一的、不可替代 的精致与美丽,瞧:生菜是明绿色的、青菜是碧绿色的、韭菜是乌绿色的、豌豆叶 是霜绿色的,如此的精确与泾渭分明,不由人不在心里惊叹大自然的神奇。 春天,真是一个美丽奇妙的伟大的季节!她2 不由自主地画了许多春天的菜地 :一畦小蜻蜓似的青菜、一畦小精灵似的生菜、一畦一小丛一小丛兰花草似的韭菜、 一畦亭亭玉立小天使似的茄子秧……她2 怀着不可抑制的创作冲动,以调和得最柔 嫩精确的颜料,将这些生机勃勃的菜蔬自土地搬至画布(都是1米×1米的大手笔 画布),非常单纯简洁的画面,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在明媚的春光下,这些质朴 而略显单调的写生画,每一张(每一畦菜地)无不各自透出惊人的视觉冲击力: (各种精确的)绿色与生命力的视觉冲击力! 这一片袖珍式的田园风光,令她2 在茫然不知所措(宗派林立)的油画道路上 不知不觉地抵达了一条返朴归真的小路,她2 甚至忽然领悟到了一种类似梵高表达 过的艺术境界:油画艺术有时候其实可以就是颜色的艺术,通过颜色完全可以赋予 各种题材与细节以不平凡的生命力。 梵高通过孤独(导致疯狂的孤独)与向日葵攀上了艺术的巅峰,她2 则通过孤 独(夹着羞耻心的孤独)与春天的菜地抵达了油画艺术的某种深处。 有时候,她2 也尝试着画一点半抽象的立体画,比如:衣衫灰旧的农民在菜地 边浇水,农民的表情大多沉默认命或含糊其辞,而菜地却呈现出近乎夸张的蓬勃生 气,菜地的后面是一排模糊稀疏的杉树丛,杉树丛的后面是模糊的交臂飞驰的火车 与地铁。 有时候,画着画着,她2 会不由自主地望着杉树丛后面“轰隆隆”疾驶而过的 火车呆呆地发怔,怔着怔着,即会不由自主地有些伤心起来:到远方(天涯海角、 别处)去的火车一列列地从她眼前经过,可是她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们一列列地 经过,没有人缚住她,可是她现在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留守在堕落的陷阱边,就像这 些失去了大片赖以生存的土地的农民只能安分地退守到这片微不足道的菜地边一样。 但是,每此,她2 倒也并没有伤心至落泪,她现在已渐渐越来越能控制自己的 泪腺功能了,况且,或许一切并没有那么悲观,她抬头看看天空与远方,试图安慰 自己,瞧—— 夕阳在杉树丛后面映照着酡色的红光,傍晚的天空是如此的辽远开阔与瑰丽缤 纷,西天渐行渐远,落霞一片片一层层的由玫瑰色渐次过渡到紫红色、朱砂色、绯 红色、粉红色、浅黄色、淡蓝色、月白色、鸽灰色……远处都市的高楼大厦的魅影 变得梦幻似的模糊与海市蜃楼,隐隐约约的都市的喧嚣声亦变成了一种梦魇似的喃 呢,鸟儿们三三两两的在空中不慌不忙地飞向归巢,一畦畦绿油油的菜地与天空中 的落霞上下辉映着,一种充满着宁静与和谐与世无争的田园牧歌式的气氛笼罩在天 地之间,也笼罩在她2 的心头,她2 的灵魂不由地亦跟着那些自由暮归的鸟儿朝着 远方飞去,泥土的气息混着树叶、野草、蔬菜的气息(一股声势浩大的清新纯洁的 气息)一蓬蓬地四面袭过来,她2 的心头不由自主地忽然又生出一丝振作:海阔凭 鱼跃,天高任鸟飞,不久的将来,她即可以到巴黎去——到法国去——到欧洲去 ——她的未来在更远的远方与别处! 暮色一点点地深浓起来,蝙蝠开始一只一只的(原来蝙蝠与鹰一样的形只影单) 在菜地与杉树丛之间悠然自得地上下翩飞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2 很喜欢很喜欢看蝙蝠(像鹰一样)独来独往盘旋飞舞的姿 态。 有一次,柳踏着暮色来接她2 回公寓,她2 孩子气地指给他看那些半空中飞舞 的蝙蝠,柳却郑重其事地告诫她2 :“知道吗?传说蝙蝠是幽灵变的,所以总是天 暗了才出来,所以,以后太阳一落山,你最好就回家,这种荒僻的田沟沟鬼气肯定 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