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辛澜?你打算去哪儿?”脑后,便有凉风将少年冷冷的声音送入耳膜。 我和赵翰墨同时停止了脚步。 罗淼绿色T 恤的双肩和前襟已经湿了大片,暗色的水印衬出胸肌的轮廓,年轻 矫健的少年身体在雨丝中沉静着,却仿佛蕴含了巨大的能量,随时都可能勃勃地爆 发。唯有额头那被雨水打湿的几缕卷发才稍显出几许脆弱和克制的意味。 和罗淼相处了不短的时日,凭直觉,我认为他此刻心情不太好,脚下鬼使神差 地挪远了赵翰墨半步,待反应过来时已被赵翰墨拉住,很快将大半的伞又遮在我上 方,颇不赞同地看了我一眼,“雨大,别淋湿了。” 我见他另一侧的肩膀已微有水印,心中顿时歉意泛滥,连忙又向他挪近了一大 步。 这般挪来挪去的当儿,罗淼已脸色阴鸷地走到了我俩面前,准确的说,是只向 着我,“礼物我准备好了,你跟我去看看吧。”完全也没理会我身边已站着一人, 他自顾自地拉了我就走。 他这会儿的言行有些没头没脑的,我好奇地指指他手里多出来的一个袋子问道, “这不是礼物么?你现在给我就好了么。” 罗淼脸一黑,把袋子甩到了身后,瓮声瓮气地说道,“不是这个,还有呢。” 这话语病太大,他也不容我质疑,又拽着我要走。 我试图挣脱,却没使上劲儿。 原来罗淼的手腕已被赵翰墨握住,我松了口气。 “这位同学要带辛澜去哪里?这会儿雨大,我送你们过去吧。”赵翰墨说得客 气。 若不是见罗淼现在脸色铁青、紧咬得牙关把腮帮撑得鼓鼓的,我还真不知道赵 某人其实手劲儿挺大的。要知道,罗淼虽没有他个子高,却是街舞高手的精悍体魄。 “赵先生?”罗淼抬头半眯着眼,仿佛这会儿才意识到赵翰墨存在似的。 赵翰墨顿了顿,一秒钟后方挑眉想起,却问我:“是那天花园路29号沙龙里的 小伙子吧?你同学?” 我点头,却觉得身上冷汗直冒,风疹块也愈发痒了起来。 “赵先生就带来一把伞么?就给我撑着吧。”罗淼说着就要把伞从赵翰墨手里 “抢”了过去,顺带着使了个巧劲把我也拉到了身边。反客为主倒把赵翰墨留在了 雨里。 我恼,瞪他,这刮风下雨的他也跟着抽什么风呢?他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赵翰墨没跟他计较,笑笑未多说什么。自己冒了雨快步走到路边,我这才发现 原来他今天是开了车来的,一辆银色的SUV ,以前从没见过。 他从车里拿出一件浅黄色的雨衣递给我,“还好今天带着了,你这会儿不宜吹 风,还是别打伞,穿这个吧。” 说着,示意罗淼站开点,自己冒着雨帮我穿上雨衣,又顺带检查了下我裸露在 外肌肤上的疹块,两条英气勃勃的眉毛好看得拧在了一起,正经地嘱咐道:“这一 小会儿工夫又严重了。你跟你同学商量,尽量快些。” 我沐在他如水的目光下,有些接受不良。试想想,一个消失已久并好似再也不 见的人,突然出现了,又对你分外好,甚至远大于你的期待。那感觉便如坐在云端 看彩霞,美着却不太踏实。 看着他发际的雨珠颤颤的就要滴落下来,心里也颤颤地揪起,下意识地扯住了 赵翰墨的衣角,想告诉他,我这就拒了罗淼,跟他走吧。 虽说有些对不起罗淼,但比起这个难得一见的赵翰墨来说,罗淼可是天天见的, 有什么礼物不能明天收的? 可未待我开口,赵翰墨就一手挡雨,快步跑回了车里,而罗淼也拉着我往反方 向走得飞快。 我回头,慌不及地喊:“赵翰墨,你要走了么?我很快的,你……” 他一脚还跨在车门外,推着门,姿态分外舒展潇洒,冲我摆摆手,“去吧,我 在这等你!” 我心一安,留给他个笑容。他说他等我,那么,他今天是特意来接我的么? …… “我穿雨衣,不用打伞的,你自己撑吧。” 罗淼闻言轻哼了一声,索性把伞收了往我手里一塞,赌气似的一个人走在我前 面。 我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在别扭个什么劲,心里有些不耐烦,便也不理他,只 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却是又走回了音乐室。 他不发话,我也沉默,只站在门边看他思想斗争似的一个人埋头踱步,绕得我 头晕。 半晌,待到我终于忍不住要问他卖什么关子时,他却停了下来,很快拖起桌上 的那个大袋子,往我手里一塞。 “礼物就是这个,拿着,你可以走了。” KAO !什么叫愤怒!这TMD 压根不叫愤怒! 这叫出离了愤怒! 我把袋子往桌上一甩,巨大的声响在教室里回荡。 “你这半天撒什么疯呢?耍我玩儿呢是不是?刚才在外面问你,你说不是,非 把我拖回来!你觉得玩儿我很有意思、很有成就感是吗?” 我话音还没落,火气还没发完,孰料他也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动静比我方才 还大。 “我玩儿你?我玩儿你?你知道什么叫玩儿你么?玩儿你的人在校门外的车里 坐着!不是我,是他,是那个赵翰墨!他有多老了?啊?我看起码二十七八近三十 了吧,跟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玩暧昧,恶心!道貌岸然的皮子下全是龌龊的心 思。” 我被他一脸狰狞的表情和用这种表情说出的话给震惊到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只是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嗓子里恶心的感觉直冒。说什么赵翰墨的龌龊心思,他自 己脑子里的东西才不干净呢! 罗淼犹怒意未歇,平日里淡漠的面具被撕裂,此刻涨红了脸,喘着粗气瞪着我。 我气愤到了极处反倒冷静了下来,受侮辱什么的根本都谈不上,只是觉得分外 地可笑荒唐。他罗淼莫不是得了什么妄想症?他能和赵翰墨有多少接触?哪里就看 出人家的不堪了?再说了,他罗淼算是我什么人呢?用得着这么气急败坏么? “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我竭力克制着内心的反感,冷冷说道。 他整个人陡然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目光如冰刀般从我脸上刮过,我刚想转 身就走,却听他忽然放松地轻声笑了起来,说实话,那笑声虽轻却不光刺耳还撕扯 着人的神经。 “噗,我倒是忘了,你对人家正魂牵梦萦着呢。怕是他越玩弄你,便越合你意 吧。” 脑海里轰得一声炸开了,我握紧了双拳,指甲都欠进了肉里,那痛觉依旧不够 我稳定心神。 我咬着下唇盯着他,半晌,方才吐出几个字,“你什么意思?” 或许是因为心里压的东西太沉重,声音便自己听着有些飘,眼睛里有些酸涩的 感觉,却忍耐着,不允许自己脆弱。 “什么意思?你不是做梦都想着那个人吗?其实刚认识你的时候,我真没想到, 你看着挺清高的样子内心这么奔放。” 他的话如一道晴天霹雳,哗啦啦地一下就让一切完美的保护壳彻底粉碎了。我 几乎扶着墙才能站稳,因为被气得腿软发颤。 “你偷看我日记?”我虚弱地说,但心里清楚,答案毋庸置疑,一时间竟有些 悲凉。 罗淼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闪过一丝慌张,吞吞吐吐道:“我只是因为要 帮你做音乐故事的配乐,所以想了解……” 他话没说完却一瞬间又换了副桀骜的神采:“怎么?敢想敢做就不敢给人看么?” 我笑,竭力拿出自己的骄傲,“给人看么,那个人也轮不到你!以前我把你当 同伴,是我瞎了眼。从今以后,你在我眼前是灰,是泥,是渣!” 我拿起他给我生日礼物的袋子掂了掂,“这个我收下,就算是给我自己留个提 醒,以后遇见像你这样的人,要躲开!” 我说完便推门跑了出去,不顾身后罗淼惶急懊恼的呼喊:“辛澜——辛澜——” 雨依旧很大,我一路向校门口冲去,脚下深深浅浅的水坑被我踩得噼里啪啦, 泥水很快侵入鞋袜,透心的冰凉。 我的头脑开始发晕,胸口也仿佛堵上了什么,让我跑两步就喘气不止,可我只 想逃,分外厌恶这个校园,被揭穿以后的狼狈让我觉得路边的一草一木都可以对我 肆意嘲笑。 校园广播里不知何时放起了音乐,可悲至此,竟然是改编过的生日歌,节奏愈 发轻柔舒缓,可听在我耳中却充满了哀戚的味道。生日?让我降生就是来受这么莫 名委屈的么?为什么我这么惨? 我恨命运把我耍了一把,让我遇见了罗淼这样一个人!我想,以后我再也不能 让别人这么轻易地接近自己了。 我夺路狂奔似的终于跑出校门,没几步便撞到了一个人,身子摇晃间被他一把 拉住,稳稳地托住我的身体。 “辛澜!这是怎么了?” 在我混沌到近乎窒息的时刻,终于听到了赵翰墨那熟悉并充满了信赖感,简直 如救赎的天籁。我不顾一切地扑进他的怀里,扯着他的衣服,放声大哭了起来。 他的衬衣的前侧被我雨衣上水尽数打湿了,还有我的泪,后背又为我挡着雨, 不多会儿,他便和我一样狼狈。可他却并没有推开我,而是任我发泄着,并让自己 胸怀里的暖意盖过雨水的凉气,浸入我的身体里,直至到心。 “辛澜,不哭……不哭了。” “辛澜……辛澜……咱不哭了,好么……” “嗨,辛澜小姑娘,你把你赵大哥哭得完全没辙嘞……” “喂,辛澜?还在哭吗?” “好吧……哭吧……哭吧……想哭就哭吧……” 我听话地哭着,把脸努力地埋入他的胸膛,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温暖。脑海中罗 淼那刺耳的话语挥之不去,一遍遍折磨着我。 “噗,我倒是忘了,你对人家正魂牵梦萦着呢。怕是他越玩弄你,便越合你意 吧。” “噗,对人家正魂牵梦萦着呢。怕是他越玩弄你,便越合你意吧。” “魂牵梦萦着呢……越玩弄……越合你意吧……” …… 仿佛为了赌气,或是强力地证明,抑或是反驳着什么,我拼尽全身力气地抱住 了赵翰墨精瘦有力的腰,感受到他浑身在刹那僵硬,一霎的怯意之后,却固执地维 持着我的姿势,仿佛在与赵翰墨僵持。一点点地感受到赵翰墨放松了下来,最后将 手臂环住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抚着。 我绷紧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将脑海放空,试图忘记一切。 我多希望时间能定格在此刻。可惜…… 久久地,直到身体的不适让我再无法忍耐,我终于抬起头,攥着他的衣襟,泪 汪汪地看着他,声音虚弱,“赵翰墨,我难受……”胸闷得厉害,浑身的皮肤也胀 乎乎地发烫。 赵翰墨很快发现了我身体的不对劲,顿时表情紧张而严肃。在我还没有下文的 时候就二话没说把我抱起,快步向他停在路边的车奔去。 “走,送你去医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