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桑那高地的太阳(8) 见谢平真的恼火了,秦嘉知趣地煞住了口,帮齐景芳收拾茶几,准备吃饭。 谢平便四顾着打量起房里的陈设来。无论怎么说,这都得算是一套豪华的房间。 拱形的雕花木槅上挂下一幅土黄色的丝绒帷子,长长地宽宽地垂落,分开里外间。 那边厢,还带个独用的小盥洗间,竟然有白瓷的浴缸和洗手池。墙壁刷着豆青的 油彩。红漆地板。全包三人沙发。玻璃面腰鼓形的硬木雕花茶几。一色景德镇细 白瓷青花茶具。谢平特地撩开那幅起着百褶的丝绒帷帘,张了张里间。双人铁架 弹簧床上,铺着那样耀眼的丝光印花床单和大花粉底锦绣绸缎被。宽大的两头沉 写字台上安着一部专用的电话机。床头柜上还给准备着梳子、面油、手纸等小件, 还架着一面鸡心形的不大也不小的镜子。床前搁着一方踏脚的羊毛地毯。地毯上 齐齐整整并放着一双棕色的小牛皮面软垫" 喜喜" 底的拖鞋。 他呆了。 这时,齐景芳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瓶白酒,朝谢平使劲晃了晃,真心地问:" 喝两口吗?" 谢平能喝。这也是从小在他爸爸的筷头上熏出来的。他那在华达公司当职员 的爸爸别无嗜好,一张《新民晚报》、半斤烫得热热的黄酒、两块五香茶干,收 音机里再来一段王盘生的《碧落黄泉》,要是再有一只煮得红红的清水大闸蟹放 在眼面前,有一碟切细碎的姜拌在鲜酱油里,滴上几滴麻油一道来佐餐,掰下只 蟹脚来慢慢嚼着,看着抿着听着哼着晃着晕着……" 就是去当个市委书记又还能 怎么样?" 他爸爸常大喘着气这么笑道。 谢平一眼掠过齐景芳手上那火红的瓶签,觉得眼熟,再看那正向上翻腾的酒 花,既多又密且久久不散,便料定是瓶难得的好酒,忙拿过瓶子一看,果然是" 西凤" ,惊问:" 原装的?你哪来这么高档的酒?" 也是的,连队里的人即使想 买散装的两块二一公斤的白酒,也得求到连长指导员门上,批了条,到加工厂仓 库里去领。这已然是相当难得了。有人偷喝掺水的酒精,三角庄子分场的卫生员 好些年来一直这么干。后来让他们的会计告发了,还给判了刑。 " 人家喝剩的,咱们扫尾。" 齐景芳笑道,说着便斟了三杯。一杯满,两杯 不满。把那杯满的递给谢平。她知道他能喝,她姐夫请他到家里来过。那晚上, 一老一少在电灯下喝得还蛮滋润,把齐景芳跟她姐姐都看愣了,直乐。 " 园林队要提拔秦嘉姐当妇女队长了。祝你们二位高升。" 齐景芳端起自己 那杯一口干了。白皙的脸庞立时潮红了,眼珠湿湿地亮。 " 别瞎封官!" 秦嘉沉静地笑道," 他们调我去学习……" " 学习?哪儿?" 谢平放下酒杯问。 " 你不知道?" 秦嘉意外地反问。 " 不知道。我们这些乡野之徒哪里知道你们场部的事……" 谢平笑道。园林 队属场直单位,故有" 朝野" 之分。 " 行了,你就只顾自己那青年班的一块天地了。把大家伙儿都忘了!" 秦嘉 狠狠地啐他。 谢平赧然地低下头去抿了口酒。过一会儿,等秦嘉不那么记恨他了,又去问 :" 说嘛,咋回子事?" " 场里在上九里分场办了个干训班,培训一批人将来当连队的会计、统计、 文教和副连职干部。点到我了。还点了一批上海青年……" " 多少?" 谢平急问。 " 多少?" 秦嘉回头去问齐景芳。齐景芳在场部人缘极好,消息也灵。 " 七十来个吧。" 齐景芳合上两只指尖,捏起一块豆糕,慢慢嚼着。 " 七十来个?" 谢平惊喜。 " 先别太激动,激动要变长方形。这是件好事。但马上要带来一系列新问题 ……" 秦嘉的脑袋里有个" 逻辑机" ,什么事上那儿一转,一正一反,咔咔咔, 就给弄出几条来了。她老说谢平:" 你嘛,太容易冲动。我嘛,太理智。老师就 说我不能成为斯坦尼的好门徒。你应该学戏去的。我真替戏剧学院可惜,没招到 你……" " 你担心这七十多人一走,剩在连队里的四千多人就会波动?" 谢平紧着问。 " 这七十多位全都是青年班的骨干。百分之七八十的班长都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