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今天是11月28日,距离“大舜号”沉没已经4 天了,我来到地方港,再写点善 后的消息。 这时的地方港已被交通部勒令停止营业进行整顿,原本熙熙攘攘的港口显得空 空荡荡。大厅里贴了块招牌,我上前看了一下,大意是根据上面的通知,烟大公司 已被整顿,近期停开烟台到大连的业务,买了船票的允许退票。 已经有很多遇难者被打捞上来,大厅里不断增加遇难者的照片,一些死者家属 围在一起辨认亲人的照片。我躲到一个屏风后面,在风衣中打开相机,大致对了一 下焦,拿出相机咔嚓一声,照了一张,再照时,就有好几个人分别从不同方向朝我 扑了过来:“你要干吗?不让拍照!” 我哆嗦了一下,以为是遇上劫匪了。我说我是记者。 “记者?记者也不行,把胶卷交出来!” 宣传部的一个科长过来了,打了个招呼,说:“上面已经下了通知要统一口径, 你就别犟了。你要做的就是等我们的通稿出来,再统一进行宣传,不要问这问那的。 你可以写写广大武警战士怎样和狂风骇浪进行搏斗嘛。《文汇报》的记者都回去了, 他们都用通稿。” 我说你们这是干涉新闻自由,再说了,我只照了一张,不能没收整个胶卷。我 不交胶卷,他们就不放我。正僵持着,一个人来到招贴栏前,贴上一张照片,我无 意瞅了一眼,忽然感到地在下陷。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我说你要胶卷,给你。 我把相机塞入一个人手中,踉跄着向那张照片走去。 这是一张认领遇难者的启事。 一张可爱的、精致的脸,微闭的双目,小巧的鼻,嘴角微微翘起。只是那原本 飘逸的秀发,被水打湿了,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尽管有些模糊,可我看起来,却 是那么熟悉。 我用颤抖的手拨通孟男男的电话,仍然是那冷冰冰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 的电话已经关机。” 有一把刀,慢慢在我的心上割开一个口子,把血缓缓放出来,直到流干。 救援指挥部的一个熟人领着个海军战士走过来,他曾在海军“122 ”救捞船上 打捞过遇难者遗体。海军战士指着孟男男的照片问我,这是你媳妇吗?我点了点头。 他说:“你媳妇是我捞上来的。”他告诉我,孟男男像要抱住什么似的,静静的竖 立在水中,上身仰天露出水面,长发在水下飘荡,五官仍像活着时一样端庄,眉毛 修得很整齐,表情如睡着般安祥。听着他沉静的述说,我沉重的心情被一阵阵揪紧。 我不知道怎样回到了家,屋是人非事事休。除了男男的笔记本电脑和她的随身 衣服,再没有带走别的。 桌子上那台台式电脑开着,刚刚买来电脑时,孟男男经常坐在我腿上上网,我 们一起打保皇或升级,如果牌不好,我就指挥男男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对方,直骂 到他们强行退出为止,这样我们就不用扣分了。或者在聊天室起个“寂寞少妇”或 “我好想要”之类色迷迷的女性名字,刚刚进入聊天室,就会有成堆的男人围上来, 有的表示他如何强壮,有的说他如何体贴,有的说他功夫如何了得。有一个说,你 喜欢网上做爱吗?我就说,喜欢喜欢,我好想要,你先开始吧。然后他就非常真实 地开始,他一边说着,我和男男一边看着,一边笑着抱成一团。后来一台电脑不够, 男男又掏出积蓄买了台笔记本,我们再不会为争电脑而面红耳赤了。 而现在,椅子上空荡荡的,只有一团空气。我搂着孟男男在烟台山上的合影, 正在屏幕上晃来晃去。 坐在电脑前,动一下鼠标,合影停了,提示有新邮件,除去那些垃圾外,有两 封竟然是孟男男给我的。 第一封: 吴乃:我走了,你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想,我应该试着离开你。 我真正的爱着你,并想与你一起度过人生,让你每个夜晚,永远在我的床上度 过。知道吗,第一次在上岛咖啡遇见你时,你那忧郁的眼神,就吸引了我,就让我 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爱情不能长久,所谓“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慢慢变老”,我想,都是骗人 的,包括你。 我必须离开你了,如果我能承受得了这种痛苦,我会说,永别;如果我承受不 了,我会说,再见。 但我真的不想永别。 男男 1999年11月24日11时 第二封: 亲爱的:我现在正在去往大连路上给你写信,之所以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给你留 言,因为我怕船快沉了。尽管他们告诉我没事,可是船已经停止前进,只是随浪摆 来摆去,而风浪又这么大,我真的好怕。 亲爱的,从下午4 点开始,船体开始倾斜,他们告诉我不必惊谎,告诉我船上 有救生船和救生圈,但我看过泰坦尼克号,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自从船体开始倾斜后,我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但你一直没接。我不知道你是 因为没听到,还是因为生我的气。但我想说,亲爱的,你别生我的气,如果我还能 回到你身边,不管你怎么样,我只想好好爱你,只想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最终 老死在床上,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了。 我给父母打过电话后,就一直给你打,现在手机已经快没电了。 亲爱的,现在船体倾斜的越来越厉害,我已经坐不住了。我只希望手机还能有 一点电,还能有信号,让我把这封邮件发给你。 亲爱的,我怕冰冷的海水,我不想和你永别。 永远爱你的男男 1999年11月24日大舜号上 我掏出手机看一看,男男给我打电话时,正是我和王莱、陈红还有罗梅酩酊大 醉的时候。 忽然有一点想要流泪的感觉,但却没有流出来。 经历过太多的情感经历,经历过太多的女人,已经没有泪可以流了。 楼上的音箱又响了,在卢巧音《好心分手》的歌声中,大屁股丫头的呻吟就像 风暴卷过海面,床吱嘎作响,如同台风把船撕裂开来。 好心一早放开我 从头努力也坎坷 通通不要好过 来年岁月那么多 为继续而继续 没有好处还是我 若注定有一点苦楚 不如自己亲手割破 听着楼上的呻吟,我躺到床上。我看见孟男男在我筋疲力尽之后,坐到我身上, 疯狂地扭动着,摇摆着,把一头长发甩来甩去。我大声叫着:男男!我的小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