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第二章执手飘零漫羽霞(3) 堂上衣袂窸窣声响,却是宋弘恭恭敬敬地叩首拜道:" 臣只听说,贫贱之知 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我挺身直立长跪,刘黄面色倏然大变,良久,那双透露着羞愤之色的眸瞳微 微一红,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落。她不愿让我见其狼狈之相,于是以袖掩面,虽 然无声,却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双肩剧烈战栗。 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好个有情有义的宋弘! 这世上有这等思想的男子本已属稀有,而面对皇帝很明显的说媒行为,胆敢 当面拒绝的人,更是绝无仅有。这已经不仅仅是情义的问题,还事关他的前途、 性命。 我忍不住欷?#91; ,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等宋弘退下,刘秀绕到屏风后,轻叹:" 大姐,小弟无能,这事……" 刘黄摇头,泣不成声:" 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 边说边起身,掩面 奔出。 我呆呆地望着刘黄远去的身影,木讷地问:" 你打算如何处置?" 刘秀不答。 " 杀了他,他也不会休妻娶公主。" 我冷冷地说。 他好像完全没听见我在说什么,突然伸手将我圈进怀里:" 你要到什么时候 才能明白呢?" 我感到一阵恍惚,他的话,意味深长,我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懂,只是,有时 候想得太深刻,反而会害怕。 " 陛下……" " 糟糠妻……不下堂!不下堂……" 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反反复复地呢喃 着同一句话,那样的哀伤,那样的凄惶,那样的无奈。 糟糠之妻不下堂! 也许,他早就明了宋弘的心意,今天不过是借着宋弘之口,拒绝刘黄的同时, 也向我表明了他的心意。 是这样吗? 秀儿,你也是……爱我的,是么? 是么? 爱我,如同我爱你一样! 〖1 〗3?国情 渔阳太守彭宠奉诏不遵,迟迟未见其动身进京面圣,刘秀遂派其堂弟前往渔 阳去催,孰料彭宠扣下堂弟,突然起兵叛变,率军两万余人,攻打朱浮所在的蓟 城,同时还分兵进攻广阳、上谷、右北平三郡。 彭宠又接连派出使节前往上谷,试图游说上谷太守耿况一同叛变,幸而耿况 立场坚定,没跟他一块儿搅和,要不然集结上谷、渔阳两大兵力,北上压力暴增, 则雒阳势危。 与此同时,被刘玄敕封为汉中王的刘嘉,其部下延岑也突然反叛。刘嘉不敌, 仓促间突围逃走。之后,刘嘉重整兵力,与延岑展开拉锯战。两边人马打得热火 朝天之际,在巴蜀之地称帝的成家国皇帝公孙述,乘南郑空虚,来了个渔翁得利。 原本已经定下目标,准备打开东线战场的刘秀,被这样东南西北窜出来的一 场又一场叛乱,彻底打乱了原有的计划和部署。 数日之后,刘秀终于不得不带着人马从修武匆匆返回雒阳南宫,重新登上了 却非殿,直接坐镇,全面操控这些烦乱的大小战局。 刘秀的疲惫我看在眼里,这个时候如果不想步更始帝刘玄的后尘,便不能停 止扩张战果的步伐,这和逆水行舟的道理一样。这个时候的刘秀忙得连合眼的时 间都不曾有,整日为国事忧心。眼下不仅战事吃紧,由于战乱,经济民生也成了 大问题,无数百姓死于战乱与饥饿,许多地方,包括长安都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 据官吏统计呈报,西汉平帝时全国人口约近六千万,如今已锐减至预估的一千余 万。 田畴未得垦辟,禾稼难得收入,有限的农功和物资都耗损在了战争的征用上。 战争波及之处,城邑化为丘墟,村落变为荒野,甚至有些地方百里绝迹,空无人 烟。 国库的紧张造成了当前的国情,刘秀虽分封列侯,然而真正能享受到食邑的 诸侯,却少之又少。为此,刘秀虽贵为天子,然而日常开销,均提倡节俭,一如 从前。 皇帝既如此,后宫也当效仿,不可例外。 刘秀所设后宫五等级中,就连有爵秩的皇后与贵人尊位,年俸也不过数十斛, 大抵就是管饭、管饱、少薪。余下的后三等甚至连基本工资都没有,仅仅管饭, 保证不挨饿。 如今在掖庭之内,有名分的姬妾虽然只有我和郭圣通两名贵人,但刘秀的态 度已经摆得十分明显,差别就在于少一个皇后册封大典而已。其实刘秀一直在等 我点头答允,封后大典也已经着人在准备,我却因为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顾忌, 迟迟未有明确表态。 但即便如此,掖庭的日用开销等琐碎事务,宫人们皆会默契地递交到我手里, 听凭我全权处理。 郭圣通每日晨起都会到我的寝宫来问安,别说我现在还不是皇后,就算是, 她老挺着一个大肚子在我眼前晃悠,时不时地还让下人把刘抱来一块儿给我磕头, 仅这份刺激便已经让我承受不起了。 我以她身子不方便为由,婉拒她的来访,让她安心在宫里安胎。这段时间她 憔悴了许多,作为孕妇,身材没有比以前肥胖,反倒更显骨感。好在太医诊治回 禀,告知胎相甚稳,无须担心。 娇小瘦弱的郭圣通看起来,更像一朵稚嫩的雏菊,颤巍巍地开在这个春寒料 峭的时节,楚楚中带着一种惹人怜惜的韧劲。 面对她的凄苦,琥珀常在背地里显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我了解她的高兴 从何而来,然而我却从不敢因此小觑了郭圣通,无论是在她得意之日,还是眼下 的失宠之时。 在我的意识中,自我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这个似乎祥和的后宫已经变得不 再简单。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在长乐宫时所受的熏陶,使我潜移默化地有了这样的 警觉,更是因为我进宫前一日收到的那一份大礼。 正是那份堆得满屋,令刘黄、刘伯姬姐妹欢喜得忘乎所以的贵重大礼,让我 清醒地意识到,一入宫门深似海,需要步步为营的道理。 送礼之人的用意是什么?是想奉承讨好,还是想借机炫耀?如果仅仅是这两 种可能,那都算不得什么,我顾忌的是第三种可能,而这种可能的可行性却相当 高,如果……我不是足够了解刘秀的为人品行,如果我不是刘秀相交多年的糟糠 之妻,如果不是深知国情之艰难,战势之险峻……那么,面对这第三种可能,也 许我会和刘黄姐妹一样,无知无觉地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