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凌震宇躇踌一路,终于又走到公司门口时,毕媛那副轻慢、傲视的嘴脸还是一 下又浮现在他眼前,他顿时又怒不可遏。其实,那晚她在装醉,她一直都清醒着哩。 其实,她是非常渴望着有人爱她,特别是在那种极度感伤、极脆弱的时候。她躺在 他下面,屁股筛糠般地动着,她死死地抱着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把抱住了一根忽 然荡到身边的漂木,她一身都在痉挛,从心脏到指尖;她无以复加地呻吟着,呻吟 着,似乎以那呻吟去张扬她那被人遏制了很久的原始生命,她的情感在那一刻几乎 形成了真空状态,几乎达到了饥不择食、无从抵抗的地步。虽然是在黑暗中,但他 仍然看清楚了那张高贵的脸上的卑贱、失落、抗争,他仍然感觉到她那贪婪的眼睛 里全是火焰……可她事后又来另一套,这说明她并不反对婚外性行为,只是她还根 深蒂固地烙守着她的门户观念。想到此,凌震宇在地上狠狠地吐了一日浓痰,转身 就走,他恨不得操他当官的祖宗八代!“他妈的,没那么便宜,你把老子当娼妓、 当马桶、当小狗,想要就要,想扔就扔,老子也来治治你,老子今天他妈的又旷工!” 他明知道毕媛急于筹办“三国宴”,又要他去请向玙,他成心要抽她一次吊桥。 凌震宇推着自行车漫无目标地在街上走着。又上哪儿去呢?他突然想起今天是 礼拜三,向玙那家伙没课。对呀,何不去他那儿坐坐,自从他把他介绍给毕媛,他 还没见过他面哩。毕竟是哥们儿,不妨去诉诉苦,也顺便探视一下,华媛那么恋他, 他们到底有啥瓜葛? 自从向玙收到欣欣从澳大利亚寄来的信后,心里就重重地压上了一块石板,加 上贾灵灵在他面前提供了古玮和邹戈的恋情情报,向玙一蹶不振,几乎大病一场。 他听辅导课老走神,写《当代“罪人”》的续集也懒心懒肠,欣欣和古玮两个女人 成天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着,他一会儿想到欣欣对他的爱那么纯真、那么炽烈, 她落到今天的地步,自己有不可推却的责任,他应该去拯救她。一会儿,他又想到 已经和自己相爱了几年的古玮,应该说他们彼此的爱是有基础的,是千秋之爱,可 万万没想到她心里一直潜藏一个一往情深的邹戈。这又是多么地残酷啊!向玙夜夜 难寐,辗转反侧,想来想去,也没找到一个消除苦恼的高招。最后,他想到了逃避 ——逃避这残酷的现实,放弃对欣欣的拯救和对古玮的追求。后来,他再一想,又 觉自己太可笑了。反思自己这个可笑的逃遁,向玙发现自己其实俗气得很!小气得 很!自己原来一直活在妒火中,活在死水里。再把这样的境界和自己头上的桂冠联 系起来,简直汗颜之极。自己何不可以大气一点,从容一点呢?没有大起大落、大 舍大割,哪有大创大造、大殊大业?在情感问题上顺其自然,把主要心思还是放到 学业和创作上吧!在一阵徘徊后,向玙终于把自己从苦闷中拯救了出来。 凌震宇赶到向玙那里时,向玙正在聚精会神地读《萨达姆·侯赛因》的传记。 凌震宇一把夺过向玙手中的书,一拍他肩头道:“你小子好书真多,上次来这里碰 上曾国藩,这次来又碰上萨达姆。”凌震宇接着转过身一屁股坐在向玙的床上,随 手翻开书念道: 要么矗立高山之巅 要么陷于深谷之底 但,从不是坦坦平川 萨达姆·侯赛因这样形容他的祖国…… “啊,了不起!了不起!这个侯赛因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盖世英雄,看看人家这 气势,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凌震宇念了不到一段话,便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是了不起,你没听见前两天的新闻报道说,萨达姆重新当选伊拉克总统,选 票占总数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简直是旷世奇闻!这个家伙,从瓜田开始的童年到 暗杀、逃亡、坐牢、越狱到政变中的急先锋到名为配角的实际掌门人到走上前台, 发动两伊八年苦战到吞并科威特,一举震惊世界到苦心经营核武器计划到千方百计 装备超级武器到迫使五千名中国劳工千里大逃亡,到…… “得啦,得啦!你小子一说起这些叱咤风云的人物就来劲儿啦,可怎么说,人 家还是人家,你呢?你自己呢?一面临现实生活就乱了方寸,穷于对付。你就会纸 上谈兵!” “是啊,古玮也这么说过,她说我在学问上、创作上可以得百分之七十的分, 可在现实生活中处理有些问题时只能打百分之三十的分。” “真是三句话不离你那美貌盖世的古玮。” “唉,别扯那么远了,你老兄今天来有何贵干啦?我还在寻思,你老兄一随了 部长夫人,就音讯香无了呢。” “今天正是受夫人之托来看你啦!”凌震宇正愁如何开口,没想到这老弟给他 一个顺水推舟的话头,他一跃而起,正想全盘托出毕媛想设专宴邀请向玙的那些事 情,却冒出一句:“文采阁,你,去过吗?” 向玙睁大眼睛望着凌震宇,他怎么也无法把这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连结在一 起。 凌震宇见向玙这样望着自己,以为他问话问得不清楚,他并没意识到他刚才的 话发生了逻辑混乱,于是他又重复地间了一次:“你去过文采阁吗?” 向玙不禁哈哈一笑,他认为这个凌震宇今天并不是思维出了什么毛病,而是他 可能在毕媛那个新的环境中所获甚多,太得意,太忘形,今天来这里急于想显示一 番,想要说的可能也很多,所以忙不迭地无次无序,前不搭后。不妨也给他来个答 非所问,先探探他在毕媛那里到底得到了多大的实惠。 “你给毕媛当秘书啦?”向玙没头没脑地突问一句。 “这个,哦,是的,是的。呃,你怎么知道的,是猜的,还是听……听谁讲的?” 凌震宇惊了一下,马上又镇定下来。 “这还须要猜?须要听谁讲?你不是今天受她之托来看我吗?” “噢,噢噢,是啊,是啊,是受她之托,受她之托……”凌震宇一听,才明白 原来是自己那句话让他误解了自己的身份。本来,他今天是要在这个小老弟面前诉 一诉苦,探个虚实。这倒好,他已经把自己看成毕媛的人了,还怎么开口呢?看来 只好将错就错,过把干瘾了。 “毕媛真把你小子放进眼里啦!”向玙疑惑地盯着凌震宇。 “那是当然,是当然,而且我已登堂入室了!”凌震宇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 大吃一惊,他忙起身到门边去借着点烟,掩饰一下自己发红的脸。 “你们……”向玙不知为什么,突然问不下去了。 凌震宇忽地感到刹那间的快愉,郁积心头好几天的块垒一下子无影无踪,他不 知这些块垒是冲着向玙去了,还是冲着毕媛去了。管它冲着谁去了,反正自己心头 没有了,没有了,还得让它继续没有。于是,他泰然地转过身来,边咂着烟,边对 向玙说:“真想知道吗,老弟?唉,不过我们都是过来人了,又都是搞文学的,说 说也无妨。主要担心的是她是部长夫人,怕影响部长的声誉,但我信得过你,因为 我们是患难之交的把兄弟,可以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谢谢!”向玙木然地答着。 “其实,唉,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凌震宇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 不想一下去刺痛这个他称之为患难之交的把兄弟,他要先挠挠他的痒痒。 “是吗?”向玙依旧木然地答着。 “是啊,其实毕媛也是一个很可怜、也很可爱的女人呀!” “真的吗?”向玙突然为之眼睛一亮,“可怜,倒是想到过,可爱却还未感觉 到。” “呃,我很高兴,你终于进入文学的视野了,现在我可以跟你敞开谈了。”凌 震宇故作姿态,津津有味地杜撰起他和毕媛的故事来。为了使向玙确信他已登堂入 室,眉飞色舞地转入他以为能煽起向玙妒火的细节来: “她的胸脯绵软、宽厚,有着成熟女人那种沉甸甸的可靠; “她的身上有一种天然的、别的女人不曾有的、撩人情欲的香味; “哦,她的下面仿佛长了两排锋利的牙齿,仿佛需要日夜不停地咀嚼才能遏止 饥饿; “哦,听一段我们做受前的对话吧: “‘小凌,你不要进来,我从来不让男人看我洗澡。’ “‘真的吗?’ “‘真的。这一点,我一向十分注意——只让男人在我最体面时看我,比如洗 完澡,化好妆,梳理好头发以后。不过你——要是能使你快乐,我随便做什么事情 你都可以看。只要你真的看我,你怎么看我都不在乎。我爱你,宇,我全心全意地 爱你,像你的母亲,像你的妻子一样爱你。我希望我们彼此相亲相爱,不必说‘我 爱你’的话,不过我还是要时时刻刻说这句话。进来吧,亲爱的。’ “‘哦,我爱你,我一定像丈夫、像儿子一样爱你,我愿意为你而死。’ “‘哦,别说死的话。’ “‘那么我为你活着,为你的幸福而活着,我要使你成为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 “‘不,应该成为你最爱的女人。哦,抱着我吧。’ “‘哦,好的’ “‘你抚摩我的身子感觉怎么样?舒服吗?你喜欢我这对乳房吗?会不会太老 了?’ “‘不,真是十全十美。我的头真想枕在它们中间。’ “‘来吧,亲爱的,我的孩子……’” “真精采!我简直像是在听一段西方电影的对白。”向玙不等凌震宇念完,脱 口说道。向玙的赞叹是真实的,起初,他有些复杂的想法,有些空落的感觉。但他 马上感到这是自己早已推辞了的事,毕媛也并不是自己所钟情的女人,既然是这样 何必去惋惜呢?凌震宇有兴趣谈及,不妨把它作为一个地位和年龄反差太大的故事 听一听。一当他跳出那个圈子,作为旁观者、欣赏者,他对故事中的人物、细节便 可以任意品评了,无所顾忌了。 “你……”凌震宇没想到向玙这么沉得住气,他一时不知下面的话该怎么说了, 想了一阵后,他看了看向玙,才阴阳怪气地冒出一句:“你不觉得……觉得好一块 肥羊落到……落到我这狗嘴里了吗?” “你……”向玙没想到凌震宇会说出这么一句死皮赖脸的话,一下激愤了他, 他真想狠狠地臭骂他几句,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就把下面的话说成了:“你不是问 我去没去过文采阁吗?” 凌震宇刚才话一出口后,也觉得太过分了点。他不过就是想在向玙面前炫耀炫 耀,拿向玙出一出在毕媛那里受的气,适可而上也就行了。他正后悔他说了那样的 话,不料向玙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便顺势走了下去,正好,他想了解一下文采阁。 于是他忙接上话说:“是的,是的,向玙老兄,我知道你经常出入那地方,一定对 此了如指掌。老兄我可是一次也没去过呀。” “你这时又这么谦虚啦?告诉你?你得先告诉我你问文采阁干吗?” “这……还是你先给我讲讲,我再给你细说吧?”凌震宇狡黠地盯了向玙一眼, 便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好吧,我告诉你。”向玙抿了一口茶,站起身来,也像刚才凌震宇描述毕媛 那段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文采阁: “这文采阁吗?创建于公元1989年,主办单位中华文学基金会,地址在地安门 西大街67号。那年夏,全国人大常委、中华文学基金会副会长马万棋先生携夫人罗 柏心女士巡视至此,观此院傍什刹,面北海,临通衡,风景幽雅,是古都北京难得 的美景胜地,就决定慷慨捐资废旧图新,建造文采阁,为中华文学基金会创造良好 的工作条件,为海内外饱学之士切磋学问、聚会唱和,提供胜景佳地。新落成的文 采阁也着实为首都添一景观。它虽高不盈十噚,但可纳八面来风;它大不足十亩, 可迎四海嘉宾。若乘兴登临,或把盏浅酌,共话沧桑,或鹅池逐墨,丹青长卷,则 会情趣造生,文思泉涌。为弘扬中华民族之文化,笔走龙蛇,岂不壮哉!” 凌震宇只等向玙话一落板,便鼓起了热烈的掌声。接着他又拉住向玙央求道: “老弟呀,你能带老兄去走一遭吗?” “去文采阁?” “对!” “你老兄今天到底得了什么病?东一锄头,西一棒子的。告诉你,你不说明情 况,别想拉我再做什么?” “好啦,好啦,我告诉你,全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凌震宇正欲开口讲 出他最不愿意讲的毕媛为向玙在文采阁设专宴的事情,恰好楼下传来了叫向玙接电 话的喊声。 “你在这儿呆着,我去去就来。”向玙急忙跑出门去。 “唉,上帝不让你尽快听到这么好的美差,有什么办法?”凌震宇目送向玙出 门后,双手一摊,作了个鬼脸。当他返身回头时,他一下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本能 地扑向了向玙的书桌。 “好啊,这家伙续书都写了这么多了。难怪他在看萨达姆,那家伙不是当代最 大的‘罪人’吗?呃,这家伙的提纲呢?”凌震宇边自言自语,边在书桌上胡乱地 翻起来。 “啊,终于找到了!”凌震宇在一叠稿子下找出了向玙《当代“罪人”》续书 《回眸当代》的详纲,他把那几页纸紧紧地贴在胸口,紧闭双目,嘴叽叽咕咕地念 着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的咒语。然后他又把几页纸推在桌子上,一丝不苟地翻读着, 默记着。末了,他收拾好提纲和书稿,转过身去面对着门,阴笑道:“这也是天意 啊!向老弟,别怪老兄无情了。你也太风光、太高高在上了,就成全一次我吧。对 不起,告罪了!这也是逼出来的,是逼出来的呀……” “叽叽咕咕的,你在说些什么呀?”当向玙回到楼上打开房门时,发现凌震宇 在自言自语着什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然后他想让凌震宇接着前面的事情讲,不 料凌震宇先开口问他:“谁打的电话,说了这么长时间?” “古玮打的呗,我们好久不见面了。” “哦,正好,我给你们一个公开见面的机会。”凌震宇接下来轻描淡写地讲了 毕媛要以公司的名义在文采阁办一个在京有作为的青年作家联谊会,将请向玙和古 玮参加。 当向玙问他还请了哪些人时,凌震宇支支吾吾着说他还在考虑。这时,他的心 思早已不在这件事上面了,一个新的阴谋正在他心中构成,他要马上去找白旺名。 凌震宇从京都大学出来时,急忙拨了白旺名留给他的几处传呼电话,却没找到 他。最后他干脆去了他常住的那个地方,一打听,房东说他早上陪着个女的出去了, 还说那女的好像得什么病了似的。凌震宇心想,狗屁的病,八成是那小子给人家搞 上了,人家找上门来,他带人家堕胎去了。前几天,他碰上了在京工作的乡党老魏, 老魏正哭丧着脸到处找白旺名,说有两个女的打上他的门,叫他交出白旺名,有一 个还挺着个大肚子,显然是怀了孕,两个都说是白旺名的女朋友,都说是白旺名叫 她们去老魏那儿找他的。那俩女的还威胁老魏,不交出白旺名,全家休想安生。怀 了孕的那一个成天坐在魏家啼哭不休,还说要把孩子生到老魏家里……他正寻思着, 白旺名屁颠屁颠地回来。 “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白旺名一眼看见凌震宇站他门口, 很是吃惊。 “来看看你呗,我还从来没进过你的狗窝哩。”凌震宇既平静又调侃地回答道。 “不会是专程来看我,怕是有什么事情吧?”白旺名疑惑地盯一眼凌震宇,打 开了房门。 “你上哪去啦?是不是处理老魏说的那事去了?”凌震宇进了门没回答自己来 干什么,却冷不丁反问起白旺名来。 “你……都知道啦?是老魏告诉你的,还是……”白旺名脸红了一下,觉得在 老弟面前有些现丑,但他马上又自圆其说起来:“那我咋知道她是怀的我的种呢? 这年头,我们这种人逢场作戏的事多着哩。那些女人也贱,一听说你是什么诗人, 跟着屁股就来了。请她吃顿饭,吃碗加州牛肉面,喝一杯可乐,她就可以和你上床。 我这人还是比较谨慎的,再他妈的冲动,急不可耐了,也要问一声,避没避孕。那 些个婆娘、女娃子没一个说没避孕,有的马上还拿出一个随身装在包里的避孕套。 现在倒好,一下全栽在我头上,我怎么去承担这些责任呢?再说,我已经记不清哪 些女人和我睡过了……” “好啦,好啦,别再说你那些上不了档次的艳事了。以后别再往人家老魏那儿 支人了,好汉做事好汉当嘛。”凌震宇一下打断白旺名的话,像大哥似的教训了两 句,递过一支烟给白旺名,又软下口气说道:“堕了胎,给人家买两只鸡补补,再 给点钱,以后就别来往啦。” “是的,是的,我正是这么想的。”白旺名接过烟,头捣大蒜似的应着。可心 想,我怎么被他教训起来,这小子是不是真攀上部长夫人,夫人给他委以了重任了 么?忍着点吧。白旺名点燃烟后又小心翼翼地问凌震宇:“兄弟今儿个来……”话 没问出口!见凌震宇一脸的不快,便忙改口讨好道:“上次,我给你弄的那些照片, 起……起作用了吗?” 凌震宇正在考虑怎样给白旺名谈他那个新的计谋,白旺名这么一问,他真想一 古脑倒出那些委屈。但他又一想,白旺名是只金眼鸽子,这样会瞧不起他的,而且 今天他来是找他帮忙,又不是诉苦的。于是他随口答道:“噢,哪用得着,夫人假 正经了几天,已经让我登堂入室啦!” “真的呀?”白旺名无不艳羡地盯着凌震宇,“我就说嘛,我这兄弟堂堂一表 人才,又出作品,又获奖,又能经商,又能文,哪个女人看了不……” “得啦,得啦,你以为登堂入室问题就解决啦?夺‘金碗’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凌震宇把放出去的话一下又收了回来,他想自然地过渡到他要说的那个问题上去, 让白旺名像上次一样主动帮他出主意想办法。 “怎么,攀上部长夫人了,还愁拿不到‘金碗’,这话,我不信,嗯,我不信!” “唉,怎么跟你说呢?”凌震宇见白旺名今天不开窍,只好摸石头过河往下说 了,“你在北京认识那么多二渠道的书商,能否帮我找一个。” “你今天来……就为这个?”白旺名大惑不解地望着凌震宇,“我不明白,你 现在是争‘金碗’的主儿了,怎么……怎么又倒垮皮走二渠道了呢?是不是手头又 紧张了?老弟,我可以……” “哪是我的书,我是帮一个朋友的忙。” “你那朋友是谁?要不是你这等人写的,我担心书商不……” “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作者比我强多了。” “那你告诉我,是谁?” “好吧,告诉你,”凌震宇打了个闪,才接着道:“那书是……向玙的。” “什么,什么?我耳朵没听错吧?他怎么也走这个道道了,而且是托你?”白 旺名把眼鼓得大大的盯着凌震宇。 “这个你就甭问个中缘由了。你是知道的,我……我们是铁哥们儿。”凌震宇 把头侧向一边,不和白旺名正视。 “嗯,他是读书那点工资不够吧?是要结婚了需要花大笔的钱么?嗯,我想轻 易他是不会走二渠道的。呃,老弟……问句不该问的话,你该不会有……有什么别 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吧?”白旺名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狡黠地瞟了凌震宇一眼。 凌震宇被白旺名这么一问,顿时心慌起来,这家伙真厉害,一下就点到了他的 穴道上。唉,在他面前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索性告诉他了吧,反正要让他去办这 件事,迟早也得给他说。但说也得讲点技巧,最好能把他也笼进去,万一后边有个 闪失,责任也有他一半。“有水喝吗?进屋半天了,你老兄既不打坐也不给口水喝, 我倒是像来受训的。”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顺便问问,我想我们既是兄弟,应该无话不说,无话 不谈。你坐,你坐,我这就给你泡茶去。” 白旺名就吃这一套,正好让凌震宇接着他的话攻他的心,“大哥,你还记得咱 爹怎么说来着,他说咱俩是一口井里的蛤蟆,一条藤的苦瓜,对啵。” “是啊,是啊,是这么说来着。”白旺名一听凌震宇叫了他一声大哥,乐不可 支地端来了茶。 “你说说,咱哥俩活得多不容易,是啵?” “是啊,是啊!” “咱爹指望咱都能出人头地,都能有自己的书,对啵?” “对啊,对啊!呃,你刚说到向玙出书的事,怎么一下又扯到咱哥俩啦?”白 旺名觉着不对,扳了一个道岔,又把话拉了回去。 “我不正要给你说吗,”白旺名扳了个道岔正中凌震宇下怀,他正好顺水推舟 道出他的计谋:“哥啊,你知道我这次夺‘金碗’谁是我的劲敌吗?” “不知道。” “向玙呀。” “哦,明白了,明白了。你……” “别急呀,听我往下给你说。”接着凌震宇对白旺名讲了向玙是他这次夺“金 碗”的劲敌,古玮又从中作祟,只有打下向玙,他才有希望。具体怎么打呢?他准 备按向玙写续书的提纲仿制一部很粗糙的《回眸当代》同名小说,通过二渠道赶在 向玙自己的小说出版前上市,仍以向玙的名字发表。只要这部书先出来,新宇就无 法再出向玙的书了。到那时,向玙就只好放弃评奖了。 凌震宇一口气讲完他的计谋时,白旺名嘴边挂了一个大惊叹号:“我的妈,这 事可不能这么做哟!我可是不下一次听你说起向玙是你最好的哥们儿,而且在你的 创作上是给了很大帮助的。使不得,使不得,我他妈的平常再欺世盗名,也没去伤 害过哥们呀。上次,我帮你做几张假照片,你都觉得不能接受。现在倒好,才过这 么些日子,你竟想出这么狠的招来了!不行呀!不行呀!” 凌震宇始料不及白旺名会振振有词地阻止他的计谋,话也说得有道理。但这又 有什么办法呢?他已逼到了这一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他必须继续笼住白旺名, 让他死心塌地地为他干。他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对白旺名道:“哥,这也是在 你的启迪下逼出来的呀。你想想,在利益的天空下,哪有齐头并进的?我们活得这 般艰难,与其生死如羊,不如生死如狼。谁让我们有缘在一口锅里舀了那么几年饭 呢?事到如今,只有这么一招了。” 白旺名沉默不语,好一阵后才说:“我给你,问问吧。” “好哩!就这么着!”凌震宇等的就是这句话。接着他拿出毕媛给他的BP机放 进白旺名的手里,道:“‘苟富贵,毋相忘’。大哥,有朝一日,小弟夺得‘金碗’ 一定分你一半!拿着这个,找你很不容易。” 凌震宇怕白旺名再变卦,就找借口说公司还有急事,匆匆告辞了。走出白旺名 的门口,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自言自语道:“幸福啊,为了你,多少人在刀 斧丛中走险啊!向老弟,对不起了,告罪了,老兄这是被逼的呀!”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毕媛几天不见凌震宇,打传呼也不见他回。今天下午又快 下班了,还无他的音讯,毕媛正想叫儿子去找找他,不料他像一阵风一样刮进了毕 媛的办公室。 “毕总,我想请半个月假,出版社催改参加评‘金碗’奖的书稿了。早就该请 假,可公司刚开始,要做的事太多,一直没开口,现在也忙得差不多了,我请点假, 忙乎忙乎那头。喏,这是假条。” 凌震宇谦恭地站在毕媛的办公桌前,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副公事公办的 样子把假条呈给毕媛。这是他今天从白旺名那儿出来后做出的决定,他要马上动手 杜撰向玙的书。他本想从此不再理睬毕媛,也不去她公司了。但他转念又一想,人 家削尖脑袋都钻不进这部长办的前景可观的公司,自己有幸钻进来了,又要跳出去。 跳出去又去何方呢?这里好歹每月可以收入几百元,还有效益工资。更重要的是, 这女人在冥冥中似乎捏把着“金碗”奖的一部分权力。没看挂牌那天,那些评委基 本都来了吗?日后,她打个招呼,人家还能不考虑考虑吗?当忍则忍,小不忍则乱 大谋。当狗就当狗吧,只要不给她投入真情,那又何妨?眼下毕媛马上要办“三国 宴”,还急需他,他给她来这一手,看她把他怎么着? 毕媛先是吃了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她接过凌震宇的假条扫了一眼,眉头一 皱,并不说请假的事,却问道:“前几天,哪去啦?怎么不上班?” 这倒出乎凌震宇的意外,但他马上急中生智,从身上掏出随时备用的与S省女省 长的合影照递了过去:“喏,陪她去了,这是S省的女省长。” 毕媛一听是S省的女省长,心头一震,抬眼看了一眼凌震宇,又接过照片仔细辨 认起来,她似乎不相信凌震宇说的是真的。当她确凿无疑地看到凌震宇和那位女省 长非常友好地坐在一棵大树下谈话的光景时,顿时心酸了一股。但她还是以非常严 肃的口气说道:“那也该打个招呼呀!” “来不及了,陪她去了康西草原。”凌震宇脱口而出,像是早准备好似的。 “好啦,不说这事了。请假?为什么早不请,晚不请,恰好这个时候要来请?” 凌震宇一看这女人仍是一脸漠然的诘问,心里一下又发虚了,他怕她一下子把 那天晚上的事情说穿了,反而不好,便马上把话引到宴请的事情上去:“当然,我 也知道现在公司还有一件宴请的大事,但那已轮不着我操心了。” “这不叫你去请客吗?”毕媛翻他一眼,正待往下说,一位女秘书进来了,她 告诉毕媛说有一位先生前来谈一个大广告,必须见毕媛。毕媛顿了顿,把假条对折 了两下往抽屉里一放,起身对凌震宇说:“让我今晚考虑一下,明天回答你。” 毕媛痛快地谈完那桩广告生意回到家里,小保姆急忙给她端来早已准备好的饭 菜。因为今天事办得比较顺利,她也不觉得小保姆有多么不顺眼了。早晨上班走的 时候,她还寻思着赶走她,另外再去找一个。她想到儿子给她说的他们已经有两三 个月的关系,你答不答应,他都认了,又忍了下来,她想等一下再说,弄不好,都 生会跟她没完没了的。这会儿她看见小保姆那白里透红的脸蛋,一头乌黑发亮的头 发,又感到些许春的气息,设若没有她在这间房子里陪伴照料自己,自己该是多么 的孤单、忙乱。再设若没有她这几个月给儿子的抚慰,都生能那么生龙活虎地跟她 跑出跑进地正经八百地干事吗?儿子说得对,那些稍微有点来头的女孩儿要么就是 骗点钱,要么就借此去巴结部长,只有这卑微的小保姆是真的。儿子都想得通,自 己有啥想不通的呢?何况他们现在还没正式涉及到婚姻,他只不过是在寻找一点慰 藉,有什么不可以呢?毕媛用着饭菜,思维一下又跑到凌震宇身上去了。儿子和小 保姆的事使她联想起她和凌震宇。自己对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太过分了呢?不,自己 怎么能和儿子比呢?自己管他有其名无其实,好歹还是个部长夫人,是知名的电视 节目主持人,现在还是这个大公司的老板、文化企业家,岂能屈尊降贵,跟一个无 名小辈鬼混?想到此,她又进不下食了,她推开碗筷,悻悻地走进自己的卧室。她 打开床头灯,把视线移向枕边那一摞书刊,她想把刚才想的事忘掉。她拿起一本 《虎报》翻了翻,丢在一边,又拿起一份《南华早报》翻了翻,又丢在一边,又拿 起一本《远东经济评论》,翻来翻去,她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越翻心里越糟糕。 楼下法国梧桐树叶迎风摇曳发出的沙沙声不时地传进来,毕媛的心随这风声一股一 股地发紧。她丢下手中的书,又去打开放在卧室里那套袖珍的SONY音响,她随手放 了一首奥斯卡情歌《往日情怀》,随着那优雅、飘逸、奔放的旋律,毕媛坠入了悠 悠过往的岁月,一个扎着羊角小辫,洋溢着一身青春气息的姑娘远远地向她跑来。 那不是别的什么人,正是青春韶华的她,情窦初开的她。 那时,她活跃在一个部队的文工团里,她又唱歌,又跳舞还兼报幕,无论是在 文工团正规的大型演出中,还是小分队下基层去巡回演出,她都是台柱子。她成天 蹦来跳去,乐乐哈哈,无忧无虑的,大家都叫她是一只美丽的小喜鹊。“小喜鹊” 是在一次慰问演出中同时认识老金和郄惬的,他们同是那一批少年军官。毕媛记得 在那次慰问演出中安排了一场与少年军官的联欢,联欢中有一个节目叫“击鼓传花” 回答问题。非常凑巧和有趣的是,第一轮鼓音停止时,那一团用红绸扎成的英雄花 的两条飘带分别攥在老金和郄惬手里。当时两个人都没有推却,似乎都想回答第一 个问题。于是机敏、聪颖的主持人毕媛就让他们俩同时在盘子里拈了同一张纸样, 她宣布说,两个人回答同一个问题,哪个回答得对,回答得好,就算过关,反之, 就罚唱歌或跳舞。纸条被拆开了,上面写着:“你如何看待抢占山头?”两个人相 觑一笑,郄惬抢在前头开了口:“对于这个问题,我这么看,面向我要抢占的山头, 我的对手如果是敌人,那么,我赴汤蹈火、九死一生也要去占领它。但如果是朋友, 是同志,是战友,那么……”郄惬说到此,舌头打了个闪,他一时不知下面的话该 怎么说了。下面的人就起哄就接茬了:“那么……那么怎么样呀?说下去呀,说下 去呀!”老金这时也用手肘靠了郄惬一下,鼓励道:“说下去,说仍然不让!”没 想到,郄惬接下来的话却是这样的:“那么,那么,我就让了它。”下面掌声四起。 他接着道:“我又面向第二个山头,继续去攻克!”下面又是一片掌声! 郄惬回答完毕后,老金不慌不忙、不惊不诧地站起来,以他那锥子般的目光扫 视了一遍四周,然后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我面向我要抢占的山头,竞争者无论是 敌人、朋友、同志乃至战友,我都要矢志不移,在所不惜地抢占它、攻克它!决不 脚软、心虚!”下面顿时鸦雀无声,接着又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毕媛也随大家热烈鼓掌,接下来该她裁决了,可她却一下傻了眼,怎么办呢? 两个人的回答都获得了掌声,掌声意味着什么?当然意味着正确。那么判谁胜谁负 呢?毕媛思忖了一下,灵机一动,来了一个折衷,并不宣布谁胜谁负,只是模糊地 说他们同时都过了关。但她又说这个关过得太容易了点,还得补唱一支歌。唱什么 呢?她含着指头又作了个瞬间的思考状,然后自作主张地点了一首歌:《团结就是 力量》。郄惬和老金在那种场合倒是很大方地手挽着手唱完了这支令人亢奋、突进 的歌。可是从那之后,他们竟慢慢地成了对手,毕媛便是他们抢占的“山头”。这 是他们谁都始料不及的啊! 毕媛初始当然对两位少年军官都很仰慕,但她更倾心宽厚、英俊的郄惬。随着 越来越明朗的恋爱走向,老金遵行着他在联欢会上的誓言。 那一天毕媛休息,正在为热恋中的郄惬拆洗被褥,突然被人叫回文工团团部, 分管她的演出队队长递给她一份通知,叫她马上准备到一所大学去进修学习。学习, 这对于书香门第的毕媛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但她怎么丢得下她正在热 恋中的郄惬呢?“不要犹豫了,军令如山倒,明天就送你去报到。”队长以不容置 疑的口气命令道。毕媛连和郄惬告个别都没来得及,就被送到了离郄惬很远很远的 学校。后来她才知道这是老金人托人给她找的这个深造的机会。她不知道该感谢他, 还是该抱怨他。在学习接近尾声的日子,毕媛又突然接到调她去老金所在团部做宣 传干事的通知。毕媛一下全明白了:老金在那次联欢会上决不是演戏,他是那么想 的,那么说的,当然也要那么做!郄惬也开始实现自己的诺言了,他主动放弃了自 己快要占据的“山头”。他在不久的日子就平心静气地转业到了地方。 毕媛欲哭无泪,欲说无话,只好默默地领受上苍造就的柔弱身躯和后天文化铸 成的受式心理,因为她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无力独自打败前进途中的拦路虎。在 往后的日子里,她开始试着对郄惬的忘却,也试着打捞回初始对老金的仰慕,并决 心快速培养自己对老金的感情。在那种欲速心理的导引下,她真还完善、高大了老 金。她在幻化中一次又一次地憧憬,一次又一次地假设。她设想老金是她选中的一 位她所信赖和爱戴的武将,她站在他的身后,为他制造销甲,为他磨砺刀剑,为他 供粮供水,为他击鼓助威,为他摇旗呐喊,给他以每时每刻的鼓励和安慰。那么, 他这位武将一定会比其他单枪匹马的武将要勇猛得多,强盛得多,他们这对合而为 一的夫妻也一定会在荆棘丛生的旅途中和谐快速地前进,并不断地分享胜利的果实 和幸福的喜悦。假如有人说,这么做,不是就牺牲了自己了么?即使那样,她毕媛 也会微笑着回答:“只要看到了美丽的回报,牺牲了,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并没有得到美丽的回报。在往后的很多日子,毕媛越来越清楚地看到 的是,老金并不是把她作为一个女人在爱,而是把她作为一个抢占的“山头”在爱, 她仅仅是一枚他竞争时使用的筹码。而这个男人的征途上还有无数的“山头”,他 也还将寻找无数的筹码。毕媛充分证实了这一点后,她悲愤欲绝,她无数次地后悔 过,后悔当初不该让郄惬和老金一起去抓那个纸条,不该让他们同时回答那个问题。 她也无数次地在心里向郄惬表示遗憾和歉意。多少年了,她心房里属于郄惬的那一 间屋子一直给他空着。特别是老金冷落她之后,她多么渴望重新回到郄惬的怀抱, 让他重新占据她留给他的那间屋子,乃至整个心房啊!那天他和都生在书展上看到 郄惬的长篇小说《将军的战场》后,激动不已,尽管都生把它说得一钱不值,但她 还是背着他买了一本。那几天,她一直都把它带在身边,一有点空闲就拿出来看, 她还有意无意地对号,去寻找自己的影子,她似乎对上号了,她寻找到了,她的身 子不时地通着一股幸福的电流,她为郄惬感到骄傲、自豪,她仿佛又回到了豆蔻年 华和郄惬分享着欢乐与荣誉。她曾经几次想打电话或写信去向郄惬祝贺,但她最终 又放弃了。事过境迁多年了,她开不了这个口,她深感自己不配,没有了那个资格。 是啊,在这些过程中,她为郄惬分担过什么,有过什么贡献呢?她深深地歉疚着。 她把这歉疚转化成一种怨气、怒气,又把这怨气、怒气转嫁到老金身上,她要利用 他,利用他残存的权力、地位,为郄惬、为众多的像郄惬一样在文坛上苦苦耕耘的 志士仁人办点实事。这种热望使她淡化了那种爱权旁落的冷宫岁月的痛苦,这种热 望使她重新寻到了力量。她把这力量的着力点仍然要放在一个既优秀、有前景又叫 她信任和倾心的人身上。她支持他、帮助他,通过他实现自己的创造价值,使他获 得成功,然后与他共同分享一起赢来的幸福。这个人当然只能是向玙。如果说,当 初她提前离岗,想办一个公司干一番事业,目的还比较茫然,或者比较分散,那么 现在便非常明确、非常集中了。想到这个向玙,毕媛一下又悲从中来,她神经质地 从床上弹起来,啪地一下关了音响,仰着头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又袖手来到壁镜前, 对着镜中的自己她喃喃地说道:“毕媛啊,毕媛,你真没有出息,你送上门的美差, 别人都不接受,你还有兴致和劲头干什么呢?”她仔细端详着自己那双凄婉、迷茫, 但依旧还水灵着的眼睛,心里无比空落、焦躁,她轻轻自问道:“毕媛啊,你曾让 多少人疯魔、多少人追逐,至今也还风韵犹存,难道你就征服不了一个向玙吗?” 她合上两手搓了挂,又在脸上轻轻地揉了揉,然后慢慢地、下意识地解开外套的纽 扣,露出里面奶白色的羊绒紧身衫。她闭着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又徐徐地用手隔着 薄薄的羊绒衫在激烈起伏着的胸脯上循环地抚摩着。抚摩着、抚摩着,她的呼吸陡 然加快,禁不住,她三下两下脱去了羊绒衫和里面的胸罩。一对白白的肉团顿时抖 动在壁镜里面,她不无爱怜地低下头去,去吻那白白的肉团,接着她的手不自觉地 又松开了裤带,一个丰腴的贵妃娘娘出浴了。毕媛慢慢地睁开眼睛,她无比惊奇地 对着壁镜,她简直不敢相信镜中的裸妇就是自己。一个已经五十二岁的女人居然还 能有这么优美的线条,简直是在做梦!她已经近十年不曾对着镜子看过自己的裸体 了,平常洗澡什么的,她也是躺在浴盆里三下五除二地在一片白色的泡沫里搓搓抹 抹,也没有仔细去看看那曾经令她骄矜过的脚、腿、臀和那一对盈盈可握的奶子。 她以为女人到了这个年龄,早已是过了那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这个致命的、悲 观的存念致使她在后来的与好些男人的交往中也不好意思向人展示一下自己的身子, 哪怕某一部分。就连那天晚上和凌震宇那么一个地位低下的打工仔干那事时,她也 关上了灯,没让他看清自己的任何部位。唉,真没想到,自己的这身子竟还这么地 诱人。毕媛简直陶醉了,她一只手抚着镜中的自己,一只手抚着真实的自己,她忘 了凄苦、忘了愤懑、忘了疲惫、忘了寒冷…… 良久,她才灭了灯蜷曲到被窝里去,她仍然无法入睡。找回了自信的她,更加 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未来的美好。她想,她决不放弃向玙,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 也要拿出百分之百的勇气和力量去争取。哪怕没有希望了,她创造希望也要去争取。 这时她一下又想到了凌震宇、想到了凌震宇摆出的那张和女省长的合影,想到了那 张假条,心头又好一阵难过。凌震宇为什么突然这样做?这不是明摆着是为那天晚 上那事之后对他的冷落么?唉,自己也是鬼使神差,怎么一下就失去理智了呢?难 道真是喝醉了酒?不,不不,自己明明清醒着,当部长夫人大半辈子,陪的酒比有 的人一辈子喝的水还多,谁不知道她毕媛是一碗酒下肚还半斤往上说,那晚喝那点 根本不值一提,在凌震宇面前磨磨蹭蹭,不过是虚晃一枪,怕他烂酒罢了。那么, 那时自己为什么竟那么渴望要他呢?是那时自己在连受了刺激和伤害后,极其孤苦、 脆弱,需要慰藉?是因为儿子不讲门第、俯身贫贱,启迪了自己?还是在迷茫中把 他当作了向玙?还是在潜意识中已经接受了这个壮实的、帅气的,尚有一些才气的 小伙子?似乎都是,又都不是。想着,想着,毕媛又觉一身燥热,她仰头向天花板 望去,可她没有望着天花板,一个高大的身躯阻隔了她的视线。这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凌震宇,是那天夜里像一座山一样俯在她身子上的凌震宇,她一下又冲动起来, 她的感觉是那么地好,那么地好…… 一阵排浪过去后,毕媛梦吃般地对自己说道:到了手的就不要丢弃了,没有到 手的接着争取,不能辜负了自己这残存的青春!不能!决不能! 凌震宇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毕媛给他的回答是:同意他半个月假。他盯着毕媛在 那假条上签的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他再也无言以对,他嗫嚅着,正打算逃之 夭夭,不料那女人一个“但是”又挽住了他的脚步。“但是”后面的话是:“请到 了客人,办完‘三国宴’,然后再休假。”而且特别强调必须请到向玙。末了,还 给他补充了一点,可以让他作主请一桌客,但必须都是搞文学的。另外,整个“三 国宴”的联系工作也由他去做。凌震宇脸上顿时云开雾散,喜出望外,他把腰躬成 虾米一般,连连点头称“是”,尔后迅疾退出了毕媛的办公室,生怕这个女人再变 卦。 小试牛刀居然成功,这是凌震宇始料不及的。但一阵欣喜之后,他又仔细琢磨 起来,这女人为什么一下开这么大的口,变得这么大气。难道仅仅是因了那张照片 刺激了她,是为了请假这一激将?不,不仅仅,难道还是因为那天夜里他满足了她, 她多少还是有些丢不下他了?也好像不单纯是。哦,对了,还是为了那小子!没看 见她特别强调必须请到向玙吗?哼,真他妈的,操!想到此,凌震宇一下又成了霜 打蔫了的茄子。他点燃一支烟,想跑回毕媛那里去问个究竟。但他走了几步后又打 消了念头。他怎么去问呢?他问什么呢?他要请假,人家同意了;他觉得无面子, 人家把头号客人拿给他去请;他认为自己在公司里没名没分的、没权力,人家把整 个“三国宴”都拿给他操办,还专门给了他一桌客人的主动权,公司里还有哪个人 能有这个特权呢?至于那天晚上那事,那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开得了口的吗?只有傻 子才跑去刨根究底。管他是为了什么,反正前景已经出现了亮光,何不留一半清醒, 留一半醉地试着朝那光亮走下去呢,说不定柳暗花明的又一村正在那儿等着自己哩! 这时,他有点后悔不该去找白旺名干那事了。但又一想,管他妈的,看看再说。